正文 第二十章:可憐的杜布中尉(3 / 3)

“請購買奧地利戰時公債!”

在另一間長形木屋裏是一個紅十字會站。從裏麵出來了兩名護士和一個胖軍醫。

士兵們接到通知說,要過了巴洛塔,到盧勃卡山口才開飯。營部的軍士長帶著各連隊的炊事員以及負責全營後勤的采塔姆中尉,隨同四名偵察兵,向麥茲教區進發。不到半個鍾頭他們就帶著三頭捆著後腿的豬回來了。身後跟著連哭帶喊的一家路丹尼亞農民——豬是硬從他們家裏征來的。後麵還跟著那個從紅十字會木屋裏走出來的胖軍醫。他正在大聲向采塔姆中尉解釋著什麼,而中尉隻聳了聳肩膀。

在軍官車廂前,衝突達到了高潮。軍醫毫不客氣地對撒格那爾上尉說,這幾頭豬早就被紅十字會醫院定下了,而農民幹脆不承認有這麼回事,他要求把豬歸還給他,因為那是他唯一的財產,無論如何不能按付給他的價錢那樣賤賣給紅十字會。說著,他就把豬款硬塞到上尉手裏,他的老婆則拽著上尉的另一隻手,卑躬屈膝地吻起來。

撒格那爾上尉大吃一驚,好一會兒才掙脫開那個鄉下老太婆的手,可那個年輕的孩子又上來抓起他的手直吻。

采塔姆中尉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道:“這家夥家裏還有12頭豬,而且我們已經照最近的第一二四二○號有關經濟部分的規定付給他征購價。根據指示的第16條,在未受戰爭波及的地區,豬價不能超出每磅1克朗3黑勒爾,而在受到戰爭波及的地區,每磅則可以再加15黑勒爾,共合1克朗18黑勒爾。如遇到糾紛,應立即成立由原主、有關部隊指揮官和負責給養的軍官組成的調查團。”

這些話都是采塔姆中尉按他隨身攜帶的一份師部指令宣讀的。采塔姆中尉用德語向那位憤怒的農民把這段話念完,問他聽懂沒有,而農民直搖頭。中尉便對他咆哮道:“那麼,你想要成立個調查團是嗎?”

農民隻聽得懂“調查團”三個字,因此他點了點頭。這時,他的豬已經被拖進野戰廚房宰殺去了,而他也被辦理征購的那幾個扛著刺刀槍的士兵包圍了起來。於是,調查團向他的農莊出發,去研究究竟應該給他每磅1克朗18黑勒爾還是1克朗3黑勒爾。還沒走到通往村莊的大路,野戰廚房那邊就傳來可怕的豬的嘶叫聲。這下,農民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絕望地用路丹尼亞土話嚷道:“每頭付我兩個金幣吧!”

四名士兵向他逼來,農民一家就在撒格那爾上尉和采塔姆中尉麵前咕咚一聲跪下。母親和兩個女兒抱住上尉和中尉的膝蓋,口裏喊著恩人,直到那農民大聲喝住她們為止。他還罵道,讓那些當兵的吃了豬肉都不得好死……

於是,調查團就停止了自己的活動。但那農民突然暴怒著揮動起拳頭,因而每個士兵都用槍托猛擊了他一下。於是全家人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跑掉了。

關於軍官們的夥食,撒格那爾上尉已經向野戰廚房發出了命令:

“烤豬肉加香草汁。要挑最好的肉,不要太肥的。”

這樣,到盧勃卡山口開飯的時候,每個士兵隻能在湯裏找到一兩小片肉,運氣差的隻能找到一塊肉皮。

上帝有時也是不公平的。勤務兵們由於跟夥房領導層比較親近,所以一個個都吃得嘴巴直流油,肚子撐得像石頭那麼硬。文書們的嘴巴也吃得油光閃亮,衛生員們脹得直喘氣。而在這片上帝祝福的地方,舉目望去都是近期戰鬥所留下的痕跡。到處都散落著彈殼、空罐頭盒、交戰的兩軍製服的碎片、車子殘骸、血跡斑斑的繃帶和棉花。

為了給人以更完整的戰地歡樂的印象,近處的山丘後邊升起了濃煙,似乎整座村莊都在燃燒。原來那邊是在焚燒霍亂和痢疾患者的隔離所。那些急於想請大公夫人瑪麗出麵讚助成立醫院的先生們可皆大歡喜了,他們報告了一些莫須有的霍亂和痢疾患者隔離所的狀況,隨後就發了一筆橫財。這時,受到大公夫人庇護的整個騙局,隨著焚燒草褥子的臭氣一道兒上了天堂。

全營官兵吃過飯後,就在這片奇特的氣氛下休息了。

而這時,軍官車廂裏正展開了一場關於奧地利當局是不是昏庸糊塗的爭論,有的人弦外之音似乎是說,要不是有德國人撐著,東線的軍團早就給打得七零八落了。

杜布中尉試圖為奧地利大本營的混亂狀態辯護,瞎扯什麼這片地區在最近的戰鬥中毀壞得厲害,鐵路還沒能修複。

所有的軍官都用憐憫的眼神望著他,似乎想說:“他這麼昏頭昏腦的,也怪不得他。”杜布中尉發覺沒人反駁他,就索性信口開河地胡扯下去,說這片滿目瘡痍的風景給他留下了多麼雄壯的感覺,它標誌著奧地利軍隊所向披靡的大無畏精神。

同樣沒人搭理他,於是他又說道:“對了,俄國人從這兒倉皇潰退時,軍心一定亂得一塌糊塗。”

看來杜布中尉的嘴永遠也不會停止的。他繼續對軍官們講述他從報上看到的有關德奧軍隊對於薩河攻勢中爭奪喀爾巴阡山隘口的報道。他談話的架勢就好像他不但參加了、而且那些戰役就是由他本人指揮的。最後,盧卡什中尉實在忍受不下去了,他對杜布中尉說:

“想來這些話在戰前你都跟你那位警察局長談過了吧?”

杜布中尉狠狠地瞪了盧卡什中尉一眼,就走出了車廂。

火車停在堤防上。堤防底下散落著各種物件,顯然是俄羅斯士兵從這個缺口撤退的時候丟下的。有生了鏽的茶罐、子彈殼和一卷卷的鐵蒺藜,更多的還是浸了血的紗布條子和棉花。這個缺口上麵站著一群士兵,杜布中尉很快就望到其中有帥克,他正對其他士兵講著什麼。於是,他走了過去。

“怎麼啦?”杜布中尉筆直地衝著帥克站定,同時聲色俱厲地問道。

“報告長官,”帥克代表大家回答說,“我們看看唄。”

“看什麼?”杜布中尉大聲嚷道。

“報告長官,我們正看下麵那個缺口呢。”

“誰批準你們的?”

“報告長官,我們是在執行施萊格爾上校的命令。當我們跟他分手,開往前線的時候,他曾囑咐我們道:每逢走過一個淒涼的戰場時,要好好看看那個地方,這樣才好研究一下那仗是怎麼打的,找出對我們可能有用的東西……”

杜布中尉真恨不得一下把帥克推到缺口下邊去,但是他控製住了自己。他打斷了帥克的話頭,對那群士兵大聲嚷道:“別在那兒咧著嘴傻瞅著。”

而當帥克預備同大家一道走開的時候,他又咆哮道:

“帥克,你留下!”

於是,他們就站在那兒麵對麵望著。杜布中尉竭力想找點兒著實可怕的話來說。他掏出左輪手槍來問道:

“你曉得這是什麼嗎?”

“我曉得,長官。盧卡什中尉也有一支,跟這支一模一樣。”

“那麼你給我記住,”杜布中尉嚴肅而莊重地說,“如果你繼續搞你那套宣傳,小心有你吃苦頭的一天。”

杜布中尉走開時,滿意地重複著說:“對,跟他最好就那麼說:宣——傳,這詞兒用得好,宣——傳。”

帥克進車廂以前,在外麵溜達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我要是知道該替他起個什麼名兒那多好啊。”沒多久,帥克就替杜布中尉想出了個恰當的尊稱來:“混賬的老牢騷鬼!”於是帥克就帶著這個發明回到車廂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