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聯隊所隸屬的“鐵旅”旅部接到這樣一道命令:
限你旅於即日下午6時以前從城內撤退,沿吐洛瓦·沃爾斯卡——裏斯柯維茲——斯塔拉梭——散布爾一路進發,聽候指示。第91聯隊先遣隊隨行,以作掩護。因此,先頭部隊於下午5時30分向吐洛瓦方向出發,南北兩翼的掩護部隊應保持兩裏的距離,後衛部隊則於下午6時15分出發。
按照官方計劃所做的開拔準備完成之後,旅長叫全營集合,像往常一樣成正方形列陣,然後他就向他們演說了一番。他很喜歡演說,而且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到了沒什麼可說時,便想起戰地郵政來。
“士兵們,”他大聲嚷道,“我們現在正朝敵人的火線靠近,離火線隻差幾天路程了。到目前為止,你們在殘酷的行軍中還沒有機會把通信地址告訴你們的親戚朋友,好讓你們從後方親人的來信中得到安慰。”
他好像總不能把自己從這條思路裏拔出來,他沒完沒了地重複著“你們的親戚朋友”“後方親人”和“妻子”“情人”等。任何人聽到他的演說都會以為隻要前方組織好軍郵,這些穿了褐色軍服的士兵就會立刻心甘情願地去戰場上拚命,似乎一個士兵即使兩條腿都給炮彈炸掉,隻要他記起他的軍郵號碼是72號,想到也許有一封家書在等著他,甚至還可能有個放滿了醃肉和點心的包裹,他就會快快樂樂地死去。
旅長訓完話,旅部樂隊奏起國歌,大家為皇帝高呼了三聲萬歲。然後,這群注定要被送到布戈河對岸某個屠宰場去的“人類中的畜生”,就分成若幹支隊,遵照指示出發了。
11先遣隊是5時30分出發,朝吐洛瓦·沃爾斯卡進發的。士兵沒走多久,就七零八落了,因為在火車上休息了太多時日,如今全副裝備地行軍,難免會四肢酸疼,大部分都低著腦袋吃力地走著。他們都渴得要命,因為盡管太陽已經落山,可還是像中午一般悶熱,而且他們的水壺全都幹了。他們知道更大的苦頭還在後頭呢。一想到這個,他們就愈加虛弱與疲乏。歌聲此時也停止了,他們彼此打聽著離吐洛瓦·沃爾斯卡還有多遠。因為他們估計要在那裏過夜。
在吐洛瓦·沃爾斯卡過夜?他們都大錯特錯了。
盧卡什中尉把楚東斯基、軍需上士萬尼克和帥克喊來,命令很簡單:讓他們把裝備留在救護隊,馬上出發,穿過田野到馬裏—波達尼克,然後沿著河岸朝東南方向到裏斯柯維茲去。
帥克、萬尼克和楚東斯基負責布置宿營,替隨後一個鍾頭或者不出一個半鍾頭就到的全連準備住處。萬尼克還要在帥克的協助下,按軍規規定的食肉分量給全連備辦一口豬,而且肉必須在當晚燉出來。宿營的地方必須幹淨,要避開那些盡是虱子臭蟲的木屋,好讓士兵好好歇上一夜,因為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全連得從裏斯柯維茲開往克魯顯柯。
在他們為連隊物色宿營地的那個村莊裏,一片漆黑,所有的狗都汪汪叫著,他們不得不停止前進,好研究一下怎麼來對付這些畜生。
狗叫得越來越凶了,帥克朝著昏黑的夜色嚷道:
“趴下,畜生,還不給我趴下!”帥克就像他當狗販子的時候對他自己的狗那樣嗬斥。這樣一來,狗叫得更凶了。
軍需上士萬尼克說:“帥克,別朝它們嚷!不然的話,你會把整個加裏西亞的狗都惹得對咱們叫起來的。”
村子裏一間間小茅屋點起了燈。他們走到頭一間茅屋,敲門問村長住在哪裏。屋裏傳來一個尖厲刺耳的女人聲音,用一種既不是波蘭話也不是烏克蘭話的腔調說她的男人正在前方打仗,小孩子們出了天花;說她家裏的東西都給俄國人搶光了,丈夫上前線之前叮囑她晚上不管誰叫門都別開。直到他們把門敲得更響,說他們是奉命來找宿營地的時候,一隻看不見的手才開門讓他們進去。他們發現原來這就是村長的家。村長說村莊地方很狹小,連一個士兵待的地方也沒有。這兒沒有地方給他們睡覺,也沒東西可買,統統給俄國人拿光了。他說要是長官們不嫌棄的話,他願意領他們到克魯顯柯去,那裏有好幾座大莊園,不愁沒宿營的地方。那兒母牛也多,每個士兵都可以裝滿一飯盒的牛奶;那裏的水也好,軍官們可以在園主的公館裏休息。可是裏斯柯維茲這裏呢,隻有遍地的虱子和臭蟲。
為了證實村長所說的,茅屋隔壁牛棚子裏的幾頭牛哞哞地叫了起來。隨後又聽見那個尖厲的女人聲音在咒罵那些不幸的動物,巴不得它們都得霍亂死掉。但是牛的叫聲並沒難住村長。他一麵穿著套靴一麵說道:
“我們這裏僅有的一頭牛是鄰居的,剛才您聽到叫的就是它。這是一頭病牛,一頭可憐的畜生,俄國人把它的牛犢子搶去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擠不出奶來了,但牛的主人始終舍不得宰掉它,心想聖母總有一天會把一切都變好的。”
在說這話的當兒,他順手穿起了羊皮大衣。
“長官,咱們現在就到克魯顯柯去吧!離這裏隻有三刻鍾的路。不對,看我這老糊塗,沒那麼遠,連半個鍾頭都用不著。我們抄近路走,過一條小河,然後走到一棵橡樹那裏,再穿過一座樺木林子。那村子很大,酒鋪裏的白酒勁頭也很足。長官,咱們這就走吧,別再耽擱了。一定得給在咱們國王麾下跟俄國人打仗的官兵們找個幹淨的地方過夜。可是我們這村子淨是虱子、臭蟲、天花和霍亂。昨天,就死了三個得霍亂的。長官,最仁慈的上帝也詛咒裏斯柯維茲……”
這時候,帥克神氣地朝他揮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