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向前線進發(3 / 3)

一個傳令兵帶著給第11先遣隊的新命令從旅部指揮部騎著馬奔來。行軍路線又變了:不再經過沃拉裏茲和撒布爾,因為那邊已經駐紮了兩個波山的聯隊,再也住不下了。

盧卡什中尉立刻命令軍需上士萬尼克和帥克去替聯隊在費勒斯丁找宿營的地方。

“帥克,你當心路上可別鬧出亂子來,”盧卡什中尉說,“最要緊的是,遇到誰都要規規矩矩的。”

“報告長官,我盡力而為。可是今天早晨我打瞌睡的時候,做了一個討厭的夢。我夢見我住的房子的過道裏有一個洗衣盆在往外冒水,冒了一個通宵,結果把房子的天花板都給泡起來了。房東叫我立刻搬家。可笑的是,長官,這樣的事確實發生過。在卡爾林,就在鐵路橋的後邊……”

“帥克,別再胡說八道了。你最好看看這張地圖,幫萬尼克找找路線。離開這村子以後,你們往右一直走到河邊,然後沿著河一直走到第二個村子。從那兒再往前走,在你們右手又會遇到一條小河,你們從那裏穿過田野,一直往北走,就一定能到費勒斯丁。都記住了嗎?”

帥克覺得他記得住。於是,他就照這些指示跟軍需上士萬尼克出發了。

中午剛過,田野給太陽曬得有氣無力的。掩埋士兵屍首的坑沒覆好土,迎風吹來一股腐爛的臭味。他們如今走到的這個地區,在進攻波裏茲密斯爾的時候曾發生過戰鬥,好幾個營都在那裏遭到機槍的掃射。河邊小樹林裏,可以看到炮火破壞的痕跡。在大片平地與山坡上,隻剩下鋸齒般的樹根子露出地麵。整片荒原被縱橫交錯的戰壕切割開來。

“這兒跟布拉格不大一樣,”帥克打破熬人的沉默說,“打完仗,這兒的收成準會非常好。他們用不著買什麼骨粉了。整聯隊的人都爛在田裏,這對莊稼可大有益處。總之這裏的地肥得很。這叫我想起赫魯布中尉來。他在卡爾林的兵營待過,大家都覺得他有點兒傻,因為他跟我們說話從來都不發火。有一天我們向他抱怨說,我們的配給麵包沒法吃,可他一點都沒有生氣,而是把士兵們叫來圍著他站著,然後心平氣和地跟他們講話。‘首先,’他說,‘你們得記住,兵營可不是高級食品店,讓你們隨便買醃鱔魚、油漬沙丁魚和各種夾心麵包,’他說,‘每個士兵都應該有足夠的頭腦,懂得毫無怨言地吃他那份配給。’他又說:‘你們設想一下,咱們正在打仗,仗一打完,你們都要埋在這塊土地下了,不論你們生前吃過什麼樣的麵包,對那塊土地還不都是一樣?’他說:‘大地母親還不是同樣把你們化解開來,連人帶皮靴統統吃掉嗎?什麼也糟蹋不了。從你們的骷髏上又會長出一片新麥子,那麥子又可以用來給別的士兵做麵包吃。那些士兵也許跟你們一樣會抱怨起來,可不同的是,有人會給那些士兵戴上手銬腳鐐關起來,說不定關到哪一天哩,因為他們有權力那麼做。所以我跟你們講清楚了,我希望你們記住,誰也不許再到這兒來抱怨。’”

帥克這時候望了望四周的景物。

“我覺得,咱們走錯路了,”帥克說,“盧卡什中尉對咱們講得很清楚,咱們該先上山,後下山,向左拐,再向右拐,然後再向右拐,接著再向左拐。可是咱們卻一個勁兒地朝前走哪。我肯定前麵有個十字路口,我建議咱們走左邊那條路。”

到了十字路口,軍需上士堅持說,應當走右邊那條路。

“不管怎樣,我反正走左邊這條,”帥克說,“保準比您那條舒服。我要沿著這條小河走。您願意大熱天去瞎逛,就請便吧。我要照盧卡什中尉給的指示走,他說的不會錯的。所以我要穿過田野慢慢地走,一路上再采點花兒。”

“帥克,你別犯傻啦,”軍需上士萬尼克說,“按地圖,恰恰應該照我說的走右邊這條路。”

“地圖也會出錯的。”帥克邊說邊朝山下的小河走去,“您要是不信我的話,上士,那麼咱們隻好分道揚鑣,在費勒斯丁見吧。您看一看表,看咱們究竟誰先到。要是遇到什麼危險,您就朝天空放一槍,這樣我好知道您在哪兒。”

黃昏時分,帥克來到一個小池塘,遇到一個逃跑的俄國俘虜正在那兒洗澡。俄國人一見到帥克,就光著身子跑掉了。

柳樹底下放著一套俄軍軍服,帥克很想知道他穿起那軍服來是個什麼樣子。於是,他便脫下自己的軍服,把那個倒黴的、光身子的俄國俘虜的軍服穿上了。那個俘虜是從駐在森林那邊一個村子裏的押送隊上逃出來的。帥克很想在池塘水麵上好好照照他的模樣。他在塘邊走了好半天,結果給搜捕俄國俘虜的偵察兵給發現了。偵察兵都是些匈牙利人,因此,盡管帥克一再抗議,他們還是把他拖到赤魯瓦的轉運站去,在那兒把他跟一批俄國俘虜關在一起,派去修築通往波裏茲密斯爾的鐵道線。

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以至帥克第二天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部分俘虜住在一間學校的教室裏。帥克便用一條木炭在牆上寫道:

第91聯隊第11先遣隊連隊傳令兵、布拉格人約塞夫·帥克於執行打前站任務之際,在費勒斯丁附近誤被奧軍俘虜,故在此過夜。

通過盧卡什中尉命帥克等人去為連隊準備宿營地,以他們的眼睛觀察到了戰爭給下層民眾、給整片土地帶來的摧殘以及破敗和荒涼。

讓人認識到戰爭令人不再稱其為人,或者成為殺戮機器,或者被摧殘。而士兵的屍體埋入土地,最終成為莊稼的肥料,這種死亡帶來的生機,隻能說是一種絕妙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