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沒讀完一條新聞,他的思緒就滑出了版麵,緊接著又鑽出了機窗,直撲滾滾紅塵。雖經中途幾番攔截,終都勞而無功。於是,他索性把報撇開,聽任思緒貼了地麵逡巡。宛若細雨微風中的春燕,一掠,歇在了一處賓館的陽台;旋一剪,又飛進了一家工廠的廠區。
他明白了,是兩件往事,不,兩筆宿債,在叩他的心扉。
之一:深圳,某賓館。夜闌更深,突然有一位住在隔壁的老者來訪。自述是搞科研的,在大戈壁的腹地工作。老者和他縱論了時事國事世事,最後鄭重提出,以自己和同仁的名義,希望他能組織一批稿件,暢述兩大法寶:市場經濟與為人民服務。老者還特地指出,今天是幾月幾號,是張思德犧牲多少多少周年。虧老者還記得這麼清楚!
之二:山東章丘市,某鄉鎮化工企業。年輕的總經理說,他們擬搞一次海內外同步的大型征文,題目為怎樣搞活大中型企業。這,由你們鄉鎮企業牽頭,不顯得有點滑稽嗎?不,年輕的老總說,人們往往隻看到鄉鎮企業與國有企業之間的利害衝突,卻忽視了二者是真正的唇齒相依。國有大中型企業搞不活,鄉鎮企業也就失去了更大的生存背景和發展空間。
地為一南一北,人為一老一少,職業一為科技工作者,一為企業工作者。末了,他倆都有一個共同的要求,希望能把他們的想法見諸《人民日報》,為的是讓全體人民都來關注他倆也是如此理解《人民日報》的功能的。欠債終須還,不過,也不能現在就撰稿,在這滔滔的雲海之上,在這禦虛淩風的行旅之中。然則,又什麼時候動筆呢?望著窗外的虛空,他忽然突發奇想:古人每有把心願、希翼寄托在藍天上的,難道我就不能東施效顰?瞧這天,藍得晶晶瑩瑩,藍得神閑氣定,那曆億載而不迫的從容,敢情是正等待我輩揮毫的呢。而且,相信我的緣情而發的短文,即使在這浩浩渺渺的空間,也不會缺少知音,至少,有一天外星人駕臨地球,他們會從我的筆尖,把握到這一老一少,不,一代炎黃子孫天宇般敞亮的胸襟和陽光般清醒的燃燒。
這樣默想了,仿佛也真的把文章抒寫在藍天上了。他這才順利收回心猿和意馬,而得以靜下心來,仔細閱讀今天得到的第一份報,《人民日報》。
1994年11月深圳灣
欲望的魔鬼
窗外是五四足球場,足球場盡頭是鱗茨櫛比的商廈,商廈的遠景是一角藍天,映襯幾縷浮雲,浮雲下麵是看不見卻分明感覺到的西山,還有頤和園,還有刺破晴空的寶塔,還有我僅僅去過一次便終生難忘的西郊機場,以及從未身臨其境但已耳熟能詳的香山別墅和曹雪芹舊居。一這地方就是北大,這視角就是第三教學樓一樓的某個窗口,我雖然僅僅隨意地朝窗外眺了幾眼,萬千意象便一起兜上心頭;刹那間,我甚至想到了當年如何踏著斜陽尋訪彭德懷在掛甲屯的幽居,又如何浴著月色偕女友在六郎莊一帶漫遊,啊,那蛙鳴,那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