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描寫自己心理活動的,卻完全不像《拳壇獨語》那樣縱橫恣肆,而在顯得含蓄和隱約的氛圍中揭示出某種生活的真相,《當了一回書法大腕》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敘述自己。在一個小鎮鎮長為了討好他這位記者的鼓動底下,被迫用毛筆題字,右手寫不好,改用左手書寫,鎮長竟讚歎其為卞體,掛起來作為書法展覽會的會標,如此拙劣的字樣竟無人提出異議,奇怪的是有個小學生卻驚呼這字體還不如自己寫得好,真可以說是地道的黑色幽默,其中蘊含著世故和渴求反饋的吹捧、被慫恿得失去了自知之明的暈頭轉向,觀眾缺乏文明修養的麻木狀態等等,都一股腦兒地被童心未泯的小學生所戳穿。前一篇是淋漓盡致地反複渲染,後一篇是白描素淡地娓娓道來,卻都是心理分析的佳構。
《紅樹林狹路逢仇》描寫與仇人突然碰麵時的內心活動和微妙表情;《仇家死了》敘述結仇的雙方,時刻都想了解對方的動態,竟遠遠超過了感情甚篤的友人,刻畫出意味深長的心理。這些內心活動肯定是許多人在潛意識中間都會具有的,卻並未抑或是不敢明確地表白出來,作者淋漓盡致地宣泄了這一點,就給讀者明明白白地提供了嶄新和豐富的認識。又像《笑看東海揚塵》主張不要閉目塞聽,不必杞人憂天,而要養成一種我自巋然的心情。這無疑可以說是當前轉型期內一種新穎和健康的思維與情感方式,想來會引起讀者朋友應有的共鳴。
所有的藝術手法肯定都是為了體現出文學作品思想的深沉,卞毓方先生對於這一點大概是很了然於心的,他的許多篇章中都追求和散發著人生的哲理。《一分錢定人生》中充分渲染出這一分錢,竟會引出人生中的多少甘苦;《一瞬長於百年》中縱論著時間的無限珍貴;《死裏逃生》中抒發著經過這劫難之後,許多人產生了多種多樣如何再活下去的念頭,也很能引起回味和思索。
(原載1997年4月13日《中囯青年報》)
隨筆熱中的卞毓方
劉心武
有些人對近年來的隨筆熱頗有訾議,其不以為然的邏輯,大體上是:一、隨筆是小玩意兒,正經作家應致力於長篇巨製,方不負時代與人民的重望;二、有些作家的隨筆幾乎每隔數日便見報一篇,甚至於還搞個人專欄,毋乃太多太濫,好的藝術品應精雕細磨;三、隨筆大多篇幅短小,且多發表在報屁股上,難免弱肩挑不了重擔,往往不免表現出小題材、小道理、小悲歡、小情趣,因此令希望每讀一篇文章便獲得終極思考教益的人頻頻失望。
對隨筆熱的批評文字,屢見於報紙,並且也往往不幸地被排印在報屁股上,乃至於也與一篇被批評者諡為阿貓阿狗之類的豆腐塊為鄰。我想編輯既一邊大發隨筆一邊又對批評隨筆熱的文章予以容納,是有道理的。隨筆的質量應有直率而到位的嚴格批評來加以控製。但隨筆熱其實絕非隨筆作者所能營造,甚至也並非偏愛隨筆的編輯所能促成,這股熱風的形成,實在是因為越來越多的報刊不能不麵對一個出版發行的大市場,是作為買方的讀者,特別是自己掏腰包訂閱報刊的讀者中的多數,決定了作為賣方的報刊必須在堅持正確方針的前提下,盡可能迎合讀者的口味。
在近兩年的隨筆熱中,又出現了一位隨筆高手卞毓方。他原是搞文學翻譯(他精通日語)和幹國際記者那一行的,但這兩年他突發了寫作隨筆的興致,以致你最近翻閱新到的報刊時會不時地遭遇他的隨筆新作,並且像《讀者》那樣的發行量極大的選刊上,近來頻頻地選登著他的隨筆精品。在他的個人成就中添寫隨筆家這一頭銜,實在已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