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毓方的散文,不乏中規中矩、合於正宗散文審美期盼之作。這些散文寫了生命的切身感受,有的進而寫出一種生命精神,寫得大氣,成為較高品位的文化散文之一脈。一些文章視野開闊,將四海之內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收於眼底,縱論今古,尋找現實與曆史的契合點。讀萬卷書,行千裏路,使他的作品大氣磅礴,發前人之所未發。《赤子靈蘊》的癡情,《長繩係日》的肅穆,《文天祥千秋祭》的忠烈,《拳壇獨語》的流變,《天路曆程》中為他解圍,為他送《光明日報》的陌生教師的穿插,《天涯海角》中海灘孩子由破海螺到漂亮的大海螺的轉換,《高速美學》中旁逸,出龜兔賽跑、曲徑通幽的話題,都各具特色,為作品增輝。我更喜歡《煙雲過眼》,雲的千嬌百媚,千姿百態,千變萬化,作者的多重視角,多種感受,多方聯想,讀文讀出閑適,讀出大美,讀出人生哲理,不啻為一篇文質兼備的美文。
短劄中《雪冠》寫得機巧,《白粥》中層層烘托。他寫日常生活,寫小事,並未墮入小花小草、小情小調、小家碧玉、小家子氣的氛圍中,大多及人及事及情,有的寫出了人事的深層意蘊。文章寫得秀氣,柔中有剛,剛柔兼濟,小文章一樣入理入時入流。
卞毓方的散文大部分應當歸入廣義散文之列。這種選擇也見出了他的真性情。他不畏勞苦,足跡遍於四麵八方,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從現實中采擷詩情,從變革中激發靈感,從會友中得來頓悟,從旅程中展開奇思異想。在形式上,小大由之,當行則行,當止則止,各有側重,並不重複自我。他的散文不少是寫人的,但並不強求塑造人物形象,也不強求結構出完整的故事作線性發展模式的敘述,隻要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則長短粗礪,皆可成章。因此可以說,散文的散,對他來說,是一種化解,一種消溶,一種解脫,也是一種超越。有時言昂語激,但大都是胸臆之流淌,唯陳言之務去,也非點綴時令人擺設,拳拳眷眷,坦蕩以自勉。
卞毓方的職業是記者,他的散文多以新聞性、社會性、生活性為主要內容,短小精悍,信息量較大。他有一種新聞欲、新聞眼,穿透力很強。他力圖把新聞、消息引入文學,以記者的敏感來審度題材,對題材的新聞價值有敏銳判斷;他念念不忘自己是作家,責任感、使命感使他賦予題材以文學的生命。就這樣,他把新聞采訪與文學創作交叉融合在一起,給新聞插上了文學的翅膀,讓生活中一些真實故事的深刻內涵和神奇邏輯來打動讀者,用審美眼光來表現真實的客觀世界,從而使我們的讀者終於學會對生活的發現和對社會現象的評判。
卞毓方是位學者,在社會科學的諸多領域有自己的見地、建樹。腹有詩書氣自華。他的有些散文可以稱作學者的散文。他取材很隨意,但又很認真。隨意是由於他有充分的底氣和充足的文氣,熔情趣、智慧和學問於一爐,反映了一個有深度的文化背景的心靈;而認真使他目光犀利,不牽人裙裾,不拾人牙慧,文必己出,蹈新踏奇,臧否古今,錦心繡口,雋思妙諦,令讀者欽敬。
卞毓方很善於講故事,也有這方麵的儲備。他試圖衝破傳統散文思維模式,借鑒小說思維和技法。哪怕是一些短章,也往往有一個或幾個動聽的故事,行文簡括,但又不乏時空的法闊感,讓人領略人生的滋味。《一文錢定人生》以精煉的白描寫了工宣隊韓師傅、汽車售票員和京城的公厠姑娘對一分錢的不同態度和我的不同境遇,濃縮了人生冷曖。
卞毓方在散文中時時引進哲學機巧,在百姓庸常生活中發現並提煉出中國人的當代意識,把它升華到一種形而上的高度,不似寓言,勝似寓言。《笑裏乾坤大(一X二)》中的20多個讓人忍俊不禁的故事,看似漫不經心,笑料百出,但笑過之後會讓人咂摸出不同的滋味。20多個故事引出了20多種笑,有無奈,有焦慮,有尷尬,有黑色幽默,情態各異,辭采飛揚,可謂匠心獨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