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君孚一聽,聲淚俱下,將激變過程一一說明,並答應六日後率眾出山投誠。
於成龍下山仍駐白杲。劉君孚滑頭多智,所謂六日之後投誠,實際是坐山觀望,相機行事。於成龍洞悉劉君孚心理,當即下令撤兵,將駐紮在東山一帶的兵丁全部撤走,自己僅帶數名隨從駐在白杲,等劉君孚投誠。六月三日,劉君孚帶領三百餘名起義軍(皆為鳥槍手)到白杲投誠,大部分起義軍仍在山中。於成龍知道劉君孚還留有一手以防不測,就再三勸說,並委以勸撫其他山寨起義軍之重任。劉君孚領令而去。
為了掃清東山士民的顧慮,他於六月四日發布《慰東山士民樂業諭》(《政書》卷1),雖然篇幅短小,但文字激昂,字字動情:
本廳鎮歧四載,自愧教養無能,然誠信不欺,爾民知之有素。茲東山不靖,赤子弄兵,撫部院好生為心,不忍加誅。特命守憲徐總府、王統兵撫慰,又虞爾山中士民疑畏不前,因本廳平日為爾士民所信,旋委前來曉以忠義,諭以國法,力為解散,是以奉命馳臨。本月二十七日,單騎進山,爾民果釋疑畏,撤旗奔獻,環呼歡躍,申訴冤抑,辯明陷害。除詳報撫部院給示安慰外,合再曉諭。為此,示諭東山士民知悉:既仰心就撫,宜實意安生。履毛踐土,無非皇恩;鑿井耕田,當圖報效。即司牧有一行之乖方,然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嘯聚雖稱避禍,弄兵豈為良民?繩之國法,剿滅何辭?幸撫憲有力為解散之諭,恩侔天地;本廳有力為請命之誓,炳若日星。凡我士民,盡釋疑二,歸寧父母,各安身家。僻處山隅,南北之兵戈不到;遊優田裏,婦子之嬉笑自如。何等快活,何等受用!永革一時邪念,共享山中太平。本廳千言萬語,無非為爾父母妻子,各宜書紳,永佩不忘。
眷眷之心,溢於言表,同時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安於天命的迂腐思想。
六月初七日,劉君孚帶領鮑世榮、陳恢恢、李公茂等到白杲投誠,並獻給於成龍一麵“安居樂業”旗。於成龍大喜,當即賞給銀兩,並發給照牌告示一類的護身符,讓他們各歸其所,安居樂業。
一場聲勢浩大的東山之亂被於成龍平定了,未發一槍一彈,未傷一草一木。後人評及此事,大都歎服於成龍孤膽非凡、深入虎穴之壯舉。其實不僅止於此,於成龍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平定東山之亂,關鍵是他鎮守歧亭時清操惠政,施德於民,取信於民。可以想見,若是他人來效此舉,斷難大功告成。
於成龍平定東山之後,向張朝珍請示:回省交差,然後回永寧老家,並向張朝珍提出“招撫必解散,解散必安撫”的主張。張朝珍命他留守麻城,並道:“親翁此行,能不負不佞愛惜麻民之意,為之喜而不寐……劉君孚傾心向化,具見親翁善於招徠。但未投誠人等應逐一招撫,毋令臥榻之側,猶有他人鼾睡也。至啟禎(即劉君孚)招撫有功,可否令其轅門效用?當以戎旗守備待之。各鳥槍手作何安插,尤當得所。可否令其入伍……諸凡事宜,總煩親翁措置妥當。”於成龍接劄後留駐麻城,將劉君孚等人置為心腹,四處安置東山士民。
有一天,清軍路經麻城,四境鄉民又驚避一空。將軍見白杲空蕩,山野無人,便傲氣十足地對於成龍說:“大兵威臨,賊人逃匿,乃藉我軍威也。爾地方之官,可知賊在何處,我等去殺。”
劈頭蓋臉一句話,說得於成龍又惱又氣。“本廳安撫在先,將軍兵到在後,何為藉威?已經安撫,何為去殺?”那將軍一聽便火冒三丈,蠻不講理地說:“爾有本事,何不殺吳三桂去?”
“本廳原不曾帶領兵馬,但也曾經收複蒲圻!”於成龍不甘示弱,朗聲答道。
“本軍不與爾比高,亦不與爾爭功。”那將軍見於成龍口氣甚硬,便自我解嘲地說。
“與朝廷辦事,夫有何功?”於成龍搶進一步慷慨陳詞。
將軍語塞,結巴著問:“爾乃何方人氏?”
“本廳乃山西永寧人。”
將軍聞言大笑,“本軍見爾須發蒼白,老氣橫秋,本該回鄉終壽,誰知爾景逼桑榆,尚且貪戀功名。怪哉!怪哉!”
於成龍無端受辱,心氣難平,特別是“貪戀功名”四字,更使他痛心疾首。他草成《上張撫台陳情小稟》(《政書》卷1),送給張朝珍:
竊思成龍年近六旬,須發皓白,耳聾眼花。自筮仕(古人將出外做官,先占卦問吉凶。後來稱初次做官為筮仕)粵西,由蜀到楚,離別妻子,隻身奔走十三年,磨苦已極,功名念灰。近因地方多事,不敢規避。前受知於總憲,新沐寵於憲台。知無不為,事無不任。風雨寒濕,艱辛備嚐。止圖報憲恩於萬一,實無邀功求進之念。無如時事多艱,大將領兵,鹹以嗜利攘功為心,毫無推賢讓能之德。成龍下吏,本性愚直,實難安位,伏乞憲恩早定東山,成龍星馳旋省,陳情乞休,合先報明。
這一年於成龍五十八歲,按理已到告老還鄉的時候了,然而,他之所以“陳情乞休”並非因為“磨苦已極,功名念灰”,而是“時事多艱”,官吏爭功,自己“秉性愚直,實難安位”。此事雖然由小而發,實際上概括了於成龍潔身自好於汙流之中的苦衷,也流露出對浮橋案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