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我走了足足半個時辰,才走出這團濃霧,這方煥一介書生,沒看出來,竟有這麼大的怨念。

突然前麵一片光亮,我心裏一喜,一步邁過去。卻發現正站在一片晴空麗日之下。這夢裏的情境,都是人的意想結出來的。我能走到這裏,說明方煥的心意也剛好停在這裏。

我四下裏回顧,卻發現這正是我平日常去的鎮子,此時的景象正是桃花吐蕊,燕子翩飛的陽春三月,迎風的柳枝掛滿了嫩芽兒,有鳥雀兒飛來啄食,連翹、千葵、地錦都成團地開著,擠擠挨挨好不熱鬧。風暖暖地吹,河裏有白鵝在嬉水,遠處的青山覆著新綠,許是剛下過雨,泥土還帶著潮濕,青草剛長出馬鬃這麼長,毛茸茸地一塊塊鋪在地上,像誰不小心丟落的綠色毯子。

岸上遊人如織,騎驢的,牽馬的,推車的,坐轎的,大家看這天氣好,興許都出來春遊了,順便活動活動閑了一冬的筋骨。橋頭上有賣茶水的攤子,旁邊還有老婆婆在賣去年醃漬的蜜糖果子。我心裏正納悶兒,這不正是剛剛過去的三月天氣嗎,難道方煥在夢裏又想春遊了?

我轉轉腦袋看方煥在哪裏,果然,下了橋不遠,穿著布衣長衫的方煥正努力把字畫旁邊的樹枝上掛。誰說書生不會做生意,這座橋上人來人往,全是閑來遊春的公子小姐,他可真會挑地方。他那些字畫,扛鋤頭的老農們大概隻會駐足停下觀看一番,但真正掏錢買回家的卻沒有幾個。畢竟字畫不能當飯吃。

但見方煥把畫幅在樹下掛好,又支開桌子,揮毫潑墨起來。果然現場作畫,引來很多人圍觀,我湊近一看,他畫的分明是眼前的山水,河畔的人家。

不時有人叫好,一會兒功夫,就賣出去好幾幅畫。我聽他結結巴巴地說:“不論大小,一文錢一幅。”若碰上有人還價,他就會紅著臉說:“一文錢兩幅也可。”

這價錢,可比我賣得便宜多了,怪不得我每次拿錢回來他都驚歎不已。唉,要不是他在夢裏看不見我,我真得好好的教教他生意經不可。

這時攤子前走來一個穿淡綠衣衫的姑娘,靜靜地站在旁邊瞧方煥作畫。我看這姑娘身段熟悉,湊近了一看,彎彎細細的眉毛如描如畫,水瀅瀅的雙眼如波如縷,白皙的臉上兩片桃花腮,一點朱唇活像水裏的紅菱。這姑娘,可不就是那天買畫的薛少夫人麼?

她穿著淡綠的裙衫,繡著素雅的卷紋,頭上插了一小枝珠花,一副溫文秀麗的模樣。看這副裝扮應該還沒有嫁人吧。

旁邊有人叫:“小姐,快走吧!我們去那邊放風箏去。”我一看,原來正是我所見過的丫環碧桃。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麼會出現在方煥的夢裏。

那小姐卻不肯走,問方煥,“公子能不能再畫一幅荷花圖?”

隻見方煥疑惑地問:“這春花開得正好,桃花杏花杜鵑山茶,為什麼小姐卻要畫荷花?”

小姐卻一副見教的樣子說道:“公子,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是誰說每一個人都要愛這春花春草,偏我不能喜歡夏荷嗎?”

方煥聽小姐妙語連珠,不覺意氣風發:“小姐說的是,世人皆愛春天繁花似錦,卻不知春光韶華轉眼易過,相比而言,我更喜愛夏日濃蔭裏那一片青荷。”

那小姐突然掩嘴笑了。旁邊的丫環卻正色上前說方煥:“書生不要胡說,青荷是我家小姐名諱。”

小姐說:“碧桃,不知者不怪罪。”又轉首向方煥:“哎,你畫是不畫?”

方煥無意中得知小姐閨名,又想自己剛才說喜愛青荷之類的渾話,頓時麵紅耳赤,見小姐沒有怪罪,趕忙說:“畫,畫。”

“那好吧,咱們等著。”那小姐轉嗔為喜,繡帕一鋪,往橋墩上一坐,托著腮等方煥畫荷,神態認真極了。

方煥一邊畫荷一邊抬眼看小姐,每看小姐一眼,他的臉就多紅上一分,我想,這呆子也太愛臉紅了吧。

一會兒功夫,方煥喊:“畫好了。”碧桃趕忙拿起送到小姐手裏。

那小姐高興地接過來,隻看了一眼,就說:“公子果然一支好畫筆。”我湊到跟前,怎麼看都覺得一紙荷花無甚好壞,不過既然這小姐喜歡,想來方煥畫的不錯。

小姐再看一眼方煥,將畫放在桌子上,說,“畫師還沒有落款呢!”

方煥謙恭道:“不敢。”卻低了頭,抽出一支小狼毫,端正地寫著:“方煥,壬辰年三月初三。”看到落款,我這才恍然大悟,這情景,原來已是去年之事了。方煥跟小姐,是見過麵的。怪不得,他那日隻聽我幾句描述,就能畫出少夫人堪比真人的畫像來。

江小姐接了畫,道:“謝過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