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遠處天邊,陽光下山脈起伏,白雲蕩蕩,慢慢地流出眼淚來:“稚吉,你本來是下山找我回去的,可現在你找到了我,我卻把你給弄丟了!忘憂山那麼遠,我怎麼才能把你帶回去呢?金足山的風水也不差,你就跟玉成子老前輩做個伴,若是他老人家跟前缺個端茶倒水的,你就聽他支使。”說到最後,竟覺得有些悲涼了。
讚良這會兒過來握住我的手,說:“沒見過這麼愛哭的狐狸。稚吉會笑話你的。”
我勉強一笑說:“你們人類不是有一句成語叫‘兔死狐悲’嗎?眼下裏就是這個意思。”
讚良卻笑笑說:“‘兔死狐悲’並不是說的這個意思?”
我瞪他一眼說:“我當然知道你們那些指桑罵槐的話,那隻是人類自以為是罷了,我們畜生之間的感情,人類又怎麼真正懂得?”
讚良忽地歎一口氣說:“是啊!人類哪裏真正懂得啊!”
我奇怪他突然發此幽歎,他卻看我一眼,把話繞開了。說:“阿鎖,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裏?”
我想了想,說:“先養好身體再說吧。”稚吉身死異鄉,我如何能一個人回去。縱然從生下來就知道,畜生們免不了橫死的命運,但這一天終於來臨時,我仍然難以接受。何況稚吉又是因救我而死。
想起稚吉臨死前那句話:“阿鎖,你要活著。”
大概在每個人的心裏,都覺得死是無邊黑暗,活是光明永生;似乎隻要活著,一切困難都可渡過,隻要活著,受再多的苦也值得。可隻有真正活下來的才知道,活著的一點不比死了的好過,甚至比死去的承載的痛苦更多。
稚吉大概去做了俊公子,我阿鎖卻流落人間,有家也不敢回。
金足山上的野菊花開了,漫山遍野的紫,層巒疊嶂的黃,每一朵花蕊都細細密密,像綴了金粉,又像噙了一小口太陽的金線,挺著飽滿的花瓣,驕傲地在開在陽光裏。我****陶醉在這樣的景色裏,覺得金足山該改名叫錦繡山才是。這兩股顏色的菊花不分岩壁崖縫,到處搶著地盤開,像有仙女拿了兩枚繡針,落到哪裏,就留下一片彩色繡紋。
玉鬆子有事下山去了,便留了我和讚良在山上用功,我聽到玉鬆子臨行前悄悄告誡讚良;“不要跟阿鎖走太近,她傷勢全愈後,勸她回山吧!”不怪玉鬆子這樣說,我畢竟不同於人類,跟讚良長期呆在一起確實不像話。
我倒覺得讚良並沒有勸我回山的意思,但督促我用功卻一直沒有懈怠。秋高氣爽的節氣,又是金足山這樣一塊道家淨地,我在玄冰床上躺了這麼久,也該好好用功了。
就這樣,朝暉夕陰,晨鍾暮鼓,我與讚良每日準時晨起,直到暮色四合才收功,簡直像極了在忘憂山上的生活。每天晚飯後,我還要再對著月亮吐納一番,日子飛快地流過,我又在金足山整整休養了二十一天。而我的內丹已經從淡黃色變成了淡金色,沒想到這一死未遂,我的功力反而精進神速,這才明白夢裏見過姬修老祖一事非虛。看來雖然是夢,但也真真假假,充滿各種玄機。
我終於要跟讚良說道別了。
讚良沒有留我,也沒有說勸我回山的話。我總覺得自從我死了一次回來,讚良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原來的趾高氣揚都不見了,雖然還是那兩道劍眉,卻好像斂了鋒芒似的,變得更加深邃。兩隻眼睛雖然還是像星子,卻少了那股霜夜的寒氣。玉成子的死,讓他一下子成熟起來,從今往後,他再不是躲在師父背後的小劍俠,而是執掌一方道觀的天師了。我覺得昔日年少輕狂的讚良正在慢慢走遠,而現在的他,身上漸漸多了人間煙火氣。
我覺得這些變化,對於讚良這個向來冷酷無情的人來說,是極好的。
可是讚良即便再好,我也得離開了。
我一個人悄悄收拾了行囊下山,結果走到山門外,卻意外地看到讚良等在那裏。我問讚良:“還有什麼事情沒交待嗎?”
讚良囁嚅了一下,說:“阿鎖,那日無疆打你的時候,你為什麼沒用火雲丸呢?就是你上次救我時用來炸洞穴的那顆火藥?”
我白他一眼:“你以為我們狐狸像你們人一樣,要多少火藥就有多少火藥?那顆火雲丸,也不過是祖母疼我給了一顆罷了。”
讚良驚訝道:“你隻有一顆火雲丸,結果卻為我用掉了。”
我看他一副受驚樣子,不以為然說:“你以為我幹嗎不炸無疆?留他全屍嗎?”
讚良說:“阿鎖,你真傻。”
我拍拍他的肩膀:“讚良,我不傻,你看我當初把你藏起來,就是讓你留著小命救我啊!不然大家全部一同送命有什麼好處?”
讚良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