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元年(公元1851年),劉蓉參加鄉試,得榜首。曾國藩知道後很高興,在家信中說:“霞軒得縣首,亦見其猶能拔取真士。”鹹豐二年(公元1852年)五月二十八日,劉蓉之母譚氏去世;八月,曾國藩亦因其母於六月十二日去世而回籍奔喪。當兩人相遇於湘鄉縣城時,悲感交集,相對而泣。
曾國藩到京城做官後,也沒有忘記這位同鄉,詩文往來不斷,並譽之為“臥龍”。曾國藩在《寄懷劉孟蓉》一詩中表達了他對劉蓉深切的眷念之情:
清晨采黃菊,薄暮不盈□。寧知弟昆好,忍此四年別。
四年亦雲已,萬事安可說?昔者初結交,與世固殊轍。
垂頭對燈火,一心相媚悅。炯然急難情,熒熒光不滅。
漣濱一揮手,南北音塵絕。君臥湘水湄,辟人苦局□。
懷念之餘,他們之間更多的是書信往返,相互討論學問之道。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曾國藩在《致劉蓉》一書中,初步闡發了他對文以載道、文道並重的基本主張。他在這封信中說:我今天論述的學術見解,主要是受了你的啟發。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曾國藩又在《答劉蓉》的書信中進一步闡發了程朱理學之義,批駁了王陽明的致良知說。在這封信中,曾國藩首先說明在兩年之內收到劉蓉三封來信,一直未作回複的原因是由於性本懶怠,對學問研究不深,怕見笑於好友。進而他又指出:“伏承信道力學,又能明辨王氏之非,甚盛甚盛。”其意是說,在你的啟發之下,我才“了略陳大凡,吾子取證而裁焉”。毫無疑問,曾國藩學業的長進,離不開好友劉蓉的啟發幫助,兩人之間的關係在共同誌趣下愈益深化。曾國藩對劉蓉的敬重之情在詩文中也常能反映出來:“夜夜夢魂何處繞?大湖南北兩劉生。”當曾國藩奉命辦團練堅辭不出之時,劉蓉還專門寫了書信一封,勸曾國藩不能僅“托文采庇身”,應以“救世治亂”為己任:
君是今世所謂賢者。稱讚你的人說:文祖韓愈,詩法黃庭堅;奏疏所陳,直追歐陽修、蘇軾;誌量所蓄,不亞於陸贄、範仲淹。這些誠足以讓你顯露於天下。道喪而文敝,全賴賢者起而振興,這並非小補。然這隻是君子不得誌時所為。賢達而位高的人,就應當行道於天下,以宏濟艱難為心。很久以來,士大夫陋習相沿:托文采以庇身,而政綱不問;藉詩酒以消磨時日,而吏事不修,正直君子推原禍始猶恐來不及,怎麼能複蹈覆轍呢!你的幾次大疏所陳,動關至計,確是言人所不能言、所不敢言。但言之而未見其效,就足以塞大臣之責嗎?對國家沒有補益,而你的聲望因此日隆;我想這不是賢能者的胸懷,比起陸、範的誌量差得遠了。匡主濟時之略,先憂後樂之懷,你的雅量達到這種程度,才差不多能肩負天下之重。我希望君能陳古訓以自鑒而不矜於氣,規大道以自廣而務宏其度,集思廣益,才差不多。遵循歐陽修、蘇軾的誌節而自許,博采韓愈、黃庭堅的詞華而自豪,這是承平無事的時代,可以優養大臣的聲望,但並非當今的急務,更無以救治亂世。稱頌你賢能的人說:“其廉可師”;明察你誌向的人說:“以身殉國”。即使你自己也以此自許,曰:“不愛錢”、“不惜死”,何等壯烈!雖然,以此二者讓人明察你的自待之誌可矣;若以此慰天下賢豪的熱望,盡大臣報國之忠,則就距離甚遠!貞女在眾人麵前自誇說:“吾能不淫”,不淫就足以表彰淑女的賢德嗎?不規劃其大事而隻以末節自張,這是何等的淺陋啊!今天下禍亂方興,士氣更加懦弱,欲驅天下智勇才辯之士,捐墳墓,棄親戚,出沒鋒鏑以與敵鬥,非賞不勸。漢高祖四千戶封趙壯士,而陳授首。項羽印信不忍給別人,而韓信、陳平終於棄他而去。豨所以濫賞則有才誌士恥與庸人為伍,而吝賞又無以維係豪傑之心。以廉自獎,又將以廉繩人,那些功名之士,就會掉臂而去。所以說:廉介操守,以語自待之誌則可。而大臣之道,就不僅如此,更非可以推卻責任。
劉蓉與曾國藩有同鄉摯友之誼,故敢於拋開情麵,肝膽共見。針對國家和平時期與多事之秋的不同形勢,劉蓉批評曾國藩應從遠略、大局著眼,不能隻看自己聲望日起,就沾沾自喜,或者以文自娛,不憂天下;更不能上章言事,不管采納與否,而自塞其責。他先以韓愈、黃庭堅的文學成就作比,再舉歐陽修、蘇軾的多彩華章為例,指出這些雖可彰名千古,但時代不同,時勢不同,有誌者不能僅僅如此,而應有陸贄、範仲淹那樣的誌量,才能成就千古傳誦的相業。文中針對婦人之德與君相之德的重大區別,規戒曾國藩不能拘泥幹婦人之仁,而當行“仁”於天下。文末舉項羽功高而不賞,終失韓信等事例,勸他賞功以維係天下豪傑之心。所有這些都對曾國藩產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