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我與東方文化研究(2 / 2)

在駭異聲中,讚同我的看法者有之,反對我的看法者有之,不知是讚同還是反對者亦有之。對於這些必然會出現的反應,我一律泰然處之。讚同者我當然會喜,反對者我決不會怒。我曾編選過兩冊《東西文化議論集》,收入我主編的大型叢書《東方文化集成》中。我曾為該書寫過一篇序,說明了我的想法。我不稱此書為“辯論集”,也不稱之為“爭論集”,而隻稱之為“議論集”,意思就是我在該書序中所說的:“我認為,居今而談21世紀,不是一個理論問題,而是一個文學創作問題,創作的就是‘暢想曲’。我們大家都不妨來暢想一下,以抒發思未來之幽情,共慶升平。”我曾拿京劇《三岔口》來作比喻,在舞台上,刀光劍影,發出森森的寒光;但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誰也碰不著誰,誰也用不著碰誰。這是一個有待於21世紀曆史進程來證明的問題。在21世紀還沒有來臨的這一塊匾下,我們大家都是猜匾上字的近視眼,誰也不敢說匾上究竟是什麼字。

最近我在上海《新民晚報》“夜光杯”上發表了一篇短文《真理越辯越明嗎?》。這個題目就告訴人們,我是不相信真理會越辯越明的。常見辯論者雙方,最初還能擺事實,講道理,尚能做到語有倫次。但是隨著辯論激烈程度的提高,個人意氣用事的情況也愈益顯著,終於辯到了最後,人身攻擊者有之,強詞奪理者有之,互相謾罵者有之,辯論到此,真理寧論!哪裏還談得到越辯越明呢?

我在《東西文化議論集》中先把我自己的看法鮮明地擺出來,然後收入讚成我的看法的文章;反對我的看法的文章,隻要能搜羅到,我也照收不誤。我的意思是讓讀者自己去辨曲直,明是非。讀者是有這個能力的。

我在這裏想順便澄清一個問題。在《西方不亮東方亮》那一篇發言中,我講到了,有人告訴我說有的學者認為,搞國學就是想反對馬克思主義,而且說文章就發表在《哲學研究》某一期上,言之鑿鑿,不由得我不信。我沒有去查閱《哲學研究》。如果上麵沒有刊登過這樣的文章的話,我向《哲學研究》表示歉意。說句老實話,即使有人這樣主張,也隻能說是“百家爭鳴”中的一家,算不得“大逆不道”。每個人有發表自己意見的權利,別人阻擋不得。當然,我也有駭怪的權利,別人也阻擋不得。至於“西方不亮東方亮”那一個觀點,我仍然堅持不放。

“我與東方文化研究”,想要寫下去的話,還是大有話可說的,限於時間,先就寫這樣多吧。我還有兩點要補充或者說明一下。第一是一點希望,希望不同意我的看法的學者們,要多讀一點我寫的東西,不要看了我一篇文章,對其中的要領並不完全清楚,也許是我沒有完全說清楚,就立即反駁,或者要同我“商榷”。這有點失之過急,讓我讀了啼笑皆非。還有一點是,我的一些說法,看起來不管多麼新奇,卻是先有人說過的。我決不敢立即到專利局去申請專利,希望某一些反對我的某一些看法的學者眼光放遠一點,書要多讀一點,不要急於把“榮譽”或者譴責都一股腦堆到我身上。

侈談東西方文化,已經頗有些年頭了,這違反我的天性,已如上述。

但是既然已經走上了這一條路,我還要走下去的。特別是對東西文化之差異處,我仿佛害了“差異狂”,越看越多。沒有辦法,事實告訴我是這樣,我隻有這樣相信。我這個“半瓶醋”晃蕩了這樣許多年,醋是否減少了一點,或者增加了一點呢?我看不出。我隻是相信,如果醋增加到了裝滿了瓶子,那就沒有晃蕩的餘地,想晃蕩也不會出聲。反之,如果醋減少到了一滴不剩,那麼,瓶子裏隻剩下了空氣,同樣是不能出聲。我看而且也希望,我這個“半瓶醋”永遠保留半瓶,給永遠晃蕩下去提供條件和基礎。

1997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