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倡議編撰《東方文化集成》(2)(1 / 2)

在西方,繼斯賓格勒而起的是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他自稱是受到了前者的影響。二人同樣反對“歐洲中心主義”,是他們有先見卓識之處。湯因比繼承了斯賓格勒的意見,認為文化——他稱之為“文明”——都有生長一直到滅亡的過程。他把人類曆史上的文明分為23種,有時又分為26種。

這些意見都表述在他的巨著《曆史研究》(1934~1961)中,共12卷。他比斯賓格勒高明之處,是引入東方文化的討論。到了70年代,他同日本社會活動家池田大作對話時,更進一步加以發揮,寄希望於東方文化。

我並不認為,斯賓格勒和湯因比——繼他們之後歐美一些國家還有一批哲學家和曆史學家、社會學家,讚成他們的意見,我在這裏不具引——等的看法都百分之百正確。但在舉世昏昏,特別是歐美人昏昏的情況下,唯獨他們閃耀出一點靈光,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他們的看法從大體上來看,我認為是正確的。如果借用上麵提到的古代波斯和阿拉伯人的說法,我就想說:希臘人及其後代的那一隻眼睛,後來逐漸變成了兩隻眼睛;可物極必反,現在快要閉上了。中國人的兩隻眼睛,閉上了一陣,現在又要睜開了。

閉上眼睛的歐美人士,絕大多數一點也不了解東方,而且壓根兒也沒有了解的願望。我最近多次聽人說到,西方至今還有人認為中國人還纏小腳,拖辮子,抽大煙,養小老婆;甚至連文人學士還有不知道魯迅為何許人者。在這樣地球越變越小、信息爆炸的時代,西方之“文明人”竟還如此昏聵,真不能不令人大為驚異。反觀我們中國,情況恰恰相反。歐美的一切,我們幾乎都加以崇拜。漢堡包、肯德基、比薩餅,甚至莫須有的加州牛肉麵,隻要加一個洋字,立即產生大魅力,群眾趨之若鶩。連起名字,有的都帶有點洋味。個人名字與店鋪名字,莫不皆然。至於化妝品,外國進口的本來就多,中國自造的也多冠以洋名,以廣招徠。愛國之士,無不痛心疾首,譴責這種崇洋媚外的風氣和行為。然而,從一分為二的觀點上來看,也有其有利的一麵。孫子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專就東西而論,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對西方幾乎是了若指掌,而西方對東方則如上麵所說的那樣,是一團漆黑。將來一旦有事,哪一方麵占有利條件和地位,昭如日月矣。

對西方的文化,魯迅先生曾主張“拿來主義”。這個主義至今也沒有過時。過去我們拿來,今天我們仍然拿來,隻要拿得不過頭,不把西方文化的糟粕和垃圾一並拿來,就是好事,就會對我們國家的建設有利。但是,根據我上麵講的情況,我覺得,今天,在拿來主義的同時,我們應該提倡“送去主義”,而且應該定為重點。為了全體人類的福利,為了全體人類的未來,我們有義務要送去的,但我們決不會把糟粕和垃圾送給西方。不管他們接受,還是不接受,我們總是要送的。《詩經·大雅》說:“投我以桃,報之以李。”西方文化給人類帶來了一些好處。我們中國人,我們東方人,是懂得感恩圖報的民族。我們決不會白吃白拿。

那麼,報些什麼東西呢?送去些什麼東西呢?送去的一定是我們東方文化中的精華。送去要有針對性,針對的就是我在上麵提到的那一個西方文化產生的“危機”。光說“危機”,過於抽象。具體地說,應該說是“弊端”。近幾百年以來,西方文化產生的弊端頗多,舉其大者,如環境汙染、大氣汙染、臭氧層破壞、生態平衡破壞、物種滅絕、人口爆炸、新疾病叢生、淡水資源匱乏,等等。此等弊端,如不糾正,則人類前途岌岌可危。弊端產生的根源,與西方文化的分析的思維方式有緊密聯係。西方對為人類提供生存所需的大自然分析不息,窮追不息,提出了“征服自然”的口號。“天何言哉!”然而“天”——大自然卻是能懲罰的,懲罰的結果就產生了上述諸種弊端。

拯救之方,我認為是有的,這就是“改弦更張”“改惡向善”,而這一點隻有東方文化能做到。東方文化的基本思維方式是綜合,表現在哲學上就是“天人合一”,張載的《西銘》是一篇表現“天人合一”思想最精辟的文章:“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印度哲學中的“梵我一如”,也表達了同樣的思想。總之,東方文化主張人與大自然是朋友,不是敵人,不能講什麼“征服”。隻有在了解大自然,熱愛大自然的條件下,才能伸手向大自然索取人類衣、食、住、行所需要的一切。也隻有這樣,人類的前途才有保障。

我們要送給西方的就是這種我們文化中的精華。這就是我們“送去主義”的重要內容。

我們的“李”送了出去,接受不接受呢?實際上,我們還沒有正式地送,大規模地送。連我們東方人自己,其中當然包括中國人,還不知道,還不承認自己有這種寶貝,我們盲目追隨西方,也同樣向自然界開過戰,我們也同樣有那一些弊端,立即要求西方接受,不也太過分了嗎?不過,倘若稍稍留意,人們就會發現,現在世界各國,不管出於什麼動機,也不管是根據什麼哲學,注意到上述弊端而又力求改變的人越來越多了。今年《日本經濟新聞》刊載了高木韌生的文章,說21世紀科研重點將是“人類生存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