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物的部分呢?就是自鴉片戰爭到洋務運動,到甲午戰爭。在這個階段上,中國人就說“師夷之長技”。師,以他為老師,學習夷人。夷,外國人。學習外國人擅長的技術,船堅炮利,造大炮,造戰船。第二個層次是第二個時期,就是甲午戰爭,戊戌變法、辛亥革命。戊戌變法,要改變這個製度,要搞君主立憲,這是製度嘛!辛亥革命大家也知道,它也有它追求的政治上的理想,就是廢除君主製度。這是第二個層次。第三個層次呢?心的部分,就是我剛才說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等等等等,這是從辛亥革命到1919年五四運動。五四運動是在文化深層進行反思,現在不是有一個名詞,一個常用詞嗎?叫做反思,自己來思考。五四運動是最清楚的了,當時講的五四運動要兩種東西,一種德先生——德謨克拉西——民主。一種賽先生——賽因斯——科學。要民主,要科學。反思,怎麼反思呢?就是我們過去沒有民主,反思的結果要這個東西。所以我看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文化交流的三個層次,三個層次代表三個階段,就說明我們清朝末年的中國人一直到民國以後的中國人,都在那兒考慮這個問題,向外國人學習什麼東西,考慮結果就這麼三個階段。一個階段比一個階段提高,發展是非常自然的。
剛才我介紹了幾個文化交流內容的三分法,還有另外一些三分法,如周一良同誌在《光明日報》1986年6月24日“史學”上寫過一篇文章,叫《我對中外文化交流史的幾點看法》。他也是三分法,不過他這個三分法跟前麵說的幾個不一樣。他分三個層次,第一個叫狹義的文化,狹義的文化指的哲學、文學、美術、音樂以至宗教等,主要是與精神文明有關的東西,這叫狹義的文化。第二個叫廣義的文化,指政治、經濟。政治指典章製度,經濟指生產交換,以及衣食住行,婚喪嫁娶、風俗。裏邊包括生產工具、服飾、房屋、飲食、車船等生活用具,這叫廣義的文化。第三個叫深義的文化。
狹、廣、深,三個層次。深義的文化是在狹義、廣義互不相幹的領域中進一步綜合、概括、集中、提煉、抽象、升華,得出一種共同的東西,一個民族文化中最為本質、最有特征的東西。他舉了個例子,拿日本來講,說日本喜歡苦澀、閑寂、簡單、質樸、纖細、含蓄、古雅、引而不發、不事雕飾。周一良同誌發表在《光明日報》上的文章講的也是三分法。除了這些之外,也有四分法,台灣有一個學者叫餘英時,他把文化交流分為四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物質,這跟三分法一樣;第二個是製度,也跟三分法一樣;第三個層次是風俗習慣;第四個層次思想與價值。好像是第一等於三分法第一,第二等於三分法第二,第三、第四等於三分法第三,好像是這麼一種情況。
現在跟同誌們談幾個問題,就是在19世紀後半葉到20世紀初葉,跟文化交流有關係的有三個問題。當時人們感覺到不向外國學習不行了。他們雖有這個感覺,但總是認為,向外國學習,隻能學習物質的東西。精神的東西還是中國的好。他們思想向外國學習,但總還放不下架子,總還想“精神勝利”。因此就產生了三個問題。第一個叫本末問題。中國四書中的《大學》有這麼幾句話: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總的意思就是說:物有本,有末。本是根本,末是末梢。這個問題什麼意思呢?“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倫理道德是本;財,物質的東西是末。他們這個意思無非是說,西洋的東西是末。當時最羨慕的是船堅炮利,為什麼船堅炮利呢?因為跟洋鬼子打仗打不過他們老吃虧,後來就感覺到,說他那個船比我們厲害,他那個炮比我們厲害,我們首先學這些東西,非學不行,因為咱們那個大刀片打不過洋槍洋炮。可是他們認為這是末。本是道德。我們中華帝國雖然末不如你,可是道德比你高,實際上反映的是“精神勝利”。他們這一個本末,中國為本,西方為末。後來郭嵩燾,同誌們知道他是晚清時候一個比較著名的外交家,他有他的看法,他說:西洋立國,有本有末。他說西洋人家本國也有本有末。什麼叫本呢?什麼叫末呢?其本,在朝廷政教,政治教化;其末,在商賈做生意、造船、製器,這是他們的末。郭嵩燾的看法比一般好像要高了一層。一般認為,西方沒有本,隻有末,他們不知道別的,隻知道船堅炮利,能造得好船,鑄得好炮。郭嵩燾呢?他說人家也有本有末。這個問題就是我剛才說的,它反映了什麼呢?就反映了當時清朝有那麼一批官僚,他們感覺到非向西方學習不行,可是心有不甘,所以隻好說:我是本,你是末。魯迅講的阿Q精神就是這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