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王師傅。”小玉有點緊張地說。

“哪個王師傅?”學徒的站起來。

“臉上有塊紅痣的。”小玉指著自己的左腮幫。

那學徒的笑了,問:“他是你什麼人?”

“嗯……是我王大爺……”小玉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便臨時想了這麼個關係。

學徒的先是上下看了看小玉,然後哈哈地笑起來,又轉身向輔子的後邊喊:“王春林!有人來找王大爺了!喂,王春林!”

停了一會兒,走出一個人來。小玉一看,自己也覺得可笑,原來出來的這個人隻有二十多歲,白白的臉皮,連胡子還沒長呢!隻是左腮上有一個明顯的紅痣。“誰找我?”出來的這個人問著。

“呶,這不!”學徒指著小玉,“她說你是她王大爺!”那人看看小玉,笑了笑:“啊,這是我鄰居家的小孩。”他向小玉招招手:“你到屋裏來吧。”又向那個學徒的說:“你照料一下,我帶她到後邊有點事。”說著便帶領小玉向後院走。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院子,前麵隻有兩間鋪麵,可是院子很深,後麵有好多間房屋。那入邊走邊問:“誰叫你來的?”

“金桂香。”

“你叫什麼名字?”

“叫小玉。”

“是陳老煥的閨女嗎?”

“是的。”

“啊,就是你呀!”那人親切地望著小玉,“早就聽說過你,今天才見著,快跟我來吧。”說著走到一間鎖著門的屋前,掏鑰匙開了鎖,指著屋內說:“進去吧。”

小玉看看屋裏,兩扇窗子關著,黑糊糊的,細看了下,原來這是閑置的榨油作坊,裏麵有輾子、油錘、大鍋等。“進去吧!”那人笑著向房裏指指。小玉遲疑了一下,希望那人先進去,那人笑了笑:“進去吧。我給你找人去。”小玉隻好進到屋裏,那人把門又拉著關上,向小玉說:“你在這先等一下,我一會兒就來。”說著掛上門鎖,“喀嗒”一聲,把門又鎖上了。小玉扒著門縫,連連喊著:“哎,哎!”那人對著門縫說:“別出聲,你等著就是了。”說罷就走去了。

小玉心慌意亂,像掉進了雲霧當中,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要說的話也沒說,就被鎖起來了,這怎麼辦哪?她想,既然這人是桂香姐說的那個王師傅,就不會出什麼錯兒,他的臉上是有塊紅痣嘛。再說,他還知道我是陳老煥的閨女,大概是自己人。她這樣想著,心也就定下來了,挨著門縫坐了下來,心想,今天真巧,連著兩次被鎖在屋裏。

過了十多分鍾,小玉從門縫向外看,外麵靜靜的,沒有人來,她又著急起來了。那邊壞蛋已經把街包圍了,必須很快告訴馮大姐才行哩,怎麼這個王師傅也不問我一聲就先把我鎖起來呢?這不要誤事嗎?正當她著急的時候,忽聽到屋子後麵有響聲,她回頭看去,隻見有一道光亮從後麵射進來,她正覺得驚奇,便見亮光處走進兩個人來,“小玉!”小玉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她。

“啊,馮大姐!”小玉跑過去。

“出了什麼事了?”馮大姐把小玉攬在懷中。

“我們那條街,全讓便衣包圍了,準進不準出,桂香姐說,她在那兒纏住壞蛋,叫你不要再到那兒去了!”

“啊,準是有壞人告密了!”馮大姐也緊張起來。她轉身向和她一起進來的王師傅說,“春林同誌,你馬上騎車子到南城門內鐵匠鋪裏找到陳老煥,叫他把接到的兩個同誌送到十八號,不要上‘平安窪’了!”

“是!”那人轉身走出去。

“魏狗兒昨天晚上和郭經理商量事兒來,”小玉又向馮大姐報告,“郭碴子叫他去找情報處沈處長,今天我就見沈處長手下那個小當官的穿著白紡綢褲褂在我們那條街上晃。”

“街上戒嚴,你是怎麼出來的?”

“我裝著打開水,先到彭春太家,從他家翻牆頭到紅杏家,從另一條街跑出來的。”

馮大姐想了一下說:“別人全不會暴露。”又向小玉說:“你再從紅杏家翻回去,告訴金桂香,叫她馬上翻牆頭出來。”

“好的。”小玉轉身要走,又說:“壞了,外麵還鎖著呢。”

馮大姐說:“從後門出去,跟我來。”

小玉跟著馮大姐向房子左麵拐了兩拐,推開了一個小門,走進一個夾道裏,順著這條夾道又走到_個小門前,馮大姐拉開小門,向小玉說:“出了這個小門,順著河沿走,前邊就是馬路。”小玉點了點頭,便匆匆走去。

小玉順著原路,翻過紅杏家的牆頭,從彭春太家又回到了“平安窪”這條街上。她發覺街上街坊們走動的人更少了,生人更多了。她望著自己家和桂香家門前沒有生人,隻想把話早一點告訴金桂香,沒回自己的家,便大步闖進壹桂香家裏。當她進到屋裏時,不由得愣住了。原來那個穿白紡綢褲褂的小當宮的,正站在金桂香的大門後,一個拿著手槍的人站在金桂香的身旁,金桂香默默地坐在床沿上。小玉見情況不妙,轉身想退回去,那個小當官的一把揪住她:“進來,就別出去了!”小玉想分辯,“啪!”一巴掌落在她臉上:“到裏邊那間屋去!”那小當官的猛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裏麵小屋裏,小玉見桂香的婆婆趙大娘也在屋裏麵。

“哼哼!”小玉聽到那小當官的冷笑。

外屋、裏屋全都沒人再說話,小玉隻聽見自己的心“怦怦”地跳。

就這麼悶著,約莫過了半個鍾頭,就聽見那個小當官的說話了:“說吧,還有什麼人到你這兒來?”

“沒有什麼人到我這兒來。”金桂香平靜地回答。

“可是和你約好了的,十二點到你這兒!”那個小當官的說。

“現在不是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嗎?”金桂香說。

“你要跟我耍花招,我可饒不了你!”小當官的向前走了兩步。

“你們這樣隨便往老百姓家裏闖是不行的!”金桂香站了起來。

“快說實話,那兩個人怎麼沒來?”小玉從房門看出去,見那個小當官的抓住金桂香的前襟。

“我根本就不知有什麼人要到我這兒來,你快鬆開!”金桂香猛地推開那個家夥。

“你他媽還反了呢!”那個拿手槍的人把手槍對準金桂香胸口。

“好,你把我打死吧!”金桂香向前挺了挺胸,“你們就會欺侮老百姓!”

那個小當官的向那個拿槍的家夥丟了個眼色,那人把槍口調轉向下。他們又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小當官的站在門後,金桂香還坐在床沿上,拿槍的人站在她旁邊。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當官的走到裏屋門前,向小玉招了下手:“你過來!”

小玉走到外屋。

“你是從哪兒來的?”

“從郭經理家跑出來的。”

“哪個郭經理?”

“就是興業洋火廠的郭經理。”

“啊?為什麼要從他家跑出來?”

“我給他家當用人,他兒子打我,我也把他打了,我害怕了,跑回家來的。”

“你的家在哪裏?”

“就在隔壁。”

“為什麼不回家,向這屋裏跑?”

“我怕他們找到我家去,我不敢回家。”

“你編得倒挺圓,我看你是跑來送信的吧!”

“不是……”

“你說你的家,就住在隔壁?”

“嗯。”

“看好了!”那個小當官的向那個拿槍的人交代一下,轉身到隔壁小玉家去。

小玉的心懸著,不知那個家夥會向媽媽問些什麼,媽媽又回答些什麼,要是說到兩岔裏去,不就麻煩了嗎!就在這時,她聽自己家裏有人大聲吵嚷著,她聽那聲音像是郭強強。

“你把她交出來!她躲到哪兒也不行,今天我非得揍她!”

“她還沒回家哪。”是媽媽的聲音。

“打我不能白打!”

“好,好,等她回來的時候,我把她送到你家,叫她磕頭賠禮道不是。”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她怕你了!等她回來,叫她媽媽狠狠地揍她!”這是魏寶林連勸帶哄的聲音。

“等她回來,我狠狠地打她!”媽媽說,“她怎麼敢打你呢?這還了得啦!”

“你們得好好管教你的那個丫頭,簡直太不像話了!”

這是魏寶林在訓斥,“太太叫通知你們,不用她了,以後再別進那個門了!”

“好,好,這孩子不懂事,讓太太生氣了。”媽媽還在賠著不是。

小玉的心放下了,郭強強找上門來,倒是把她的身份給證明了。她偷偷地看金桂香,金桂香也不時地向她投過探詢的目光。小玉趁那個拿槍的家夥不注意的時候,向金桂香點了下頭,投過去一個肯定的目光。金桂香把頭昂起來,顯出放心的樣子。

郭強強似乎被哄走了,這時小玉聽見大門外有兩個人“嘁嘁喳喳”說著什麼,她猜這可能是小當官的和魏寶林在嘰咕,但是聽不清楚。最後隻聽見那個小當官的不滿地說:“你他媽混蛋!這怎麼交待!”又過了一會兒,便見他不高興地走進門來。

“放我出去吧!”小玉向小當官的說。那家夥不答理,又在門後站著。過了一會兒,他看看表,煩躁地走了出去。

小玉直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她站在那裏想著,這都是為什麼呢?這就是馮大姐說的“鬥爭”吧,這全是為了窮人要“解放”吧,這是要拿性命換的。你看那個人手裏拿著手槍,二拇指頭一動彈,就要人命的。可是桂香姐一點也沒顯出害怕來。小玉問自己:你怕嗎?她回答:不怕,我不怕!

門外響著腳步聲,那個小當官的又回到屋裏來了,他再不盤問小玉,把下巴一揚,向金桂香說:“走,跟我們走!”

“上哪兒去?”金桂香坐著不動。

“找個地方,問你幾句話!”那個小當官的揮著手,“走!”

“我不犯法,不犯罪,你們不能隨便逮人!”金桂香還坐著不動。

這時,門外有一輛吉普車停下來,接著有兩個當兵的闖進屋裏來,他們不由分說,一人抓住金桂香的一隻胳膊,架著就向門外走。

“你們憑什麼逮我,無憑無據,為什麼抓人?”金桂香大嚷著。

趙大娘從裏屋撲出來,她抓住一個當兵的衣服:“你們不能帶走我的兒媳婦!”那個當兵的抬起腳來,一下子把趙大娘踢倒,趙大娘大罵著:“你們這些喪天良的,我跟你們拚了!……”她爬起來向門外撲去。

小玉血向頭上衝,她的眼光落在鍋台的那把切菜刀上。

金桂香被推上吉普車,她回過頭來喊:“娘,不要怕,我心裏沒有病,嘴上也不會瞎說,他們怎麼不了我!……”

“桂香!”趙大娘哭號著,向汽車撲過去。

小玉媽也跑了過來,她見小玉伸手去拿案子上的那把菜刀,忙一把按住小玉的手,低聲喊:“孩子,你要幹什麼?”

小玉憤怒地看著門外,見那吉普車已“嗚”地一聲開走,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桂香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