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快追呀!”郭強強向陸潔真叫喊著。
陸潔真說:“你跟著她,我來喊人!”說著她轉身向著廠裏高喊:“來人哪,快去把那個小玉抓起來!”
郭強強怕小玉跑得沒影兒了,也不等工廠裏人出來,就順著小玉的腳印兒追了過去。
“你站住!”紅杏在郭強強後邊喊了一聲,又尾隨著他追過來。
郭強強追小玉,紅杏又追郭強強,有人從門縫裏向外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小玉跑出了一條街,再衝過前邊的馬路,就可以拐進另一條街了,可是這時前邊的馬路上正過著一隊兵。小玉不敢向那條馬路跑,見左前方有一條小道,身子一側,便進了這條小道。
“這條小路這麼熟哇!”小玉奔跑著,抬頭一看,愣住了,前邊不遠,就是郭化雨的住宅。哎呀!可跑到絕路上來了!這是郭化雨專門修的一條便道,盡頭是他的家門,另一頭臨著大街。轉身回去嗎?郭強強就在後麵!向前走嗎?前頭已經沒有路了!正在猶豫間,小玉聽見街上有奔跑的腳步聲,她知道這是追她來了。小玉心一橫,闖吧!進了院子再說!說也巧,大門可能剛才有人出入,小玉跑到門前輕輕一推,門就開了。門裏沒有人,小玉回手把門對上,輕手輕腳地躲到門房後麵的一個小夾道裏去了。
再說郭強強,他尾隨小玉追過來,可是又不敢緊追,他知道小玉要是拚起命來,他可是抵擋不住的。他希望有人來幫他追,回頭看看,見一個小女孩飛快地向他跑來,而且大喊:“站住!”郭強強想,你是幹什麼的?我站住,跑掉了小玉,你賠呀!他見小玉已經跑到了街盡頭,要拐向另一條街了,更加快了腳步。
紅杏離郭強強有幾十步遠,一邊追,一邊喊:“你站住!站住!”她想一把抓住郭強強,可這幾十步的距離,就是很難縮短。快到街盡頭,她見小玉已跑到另一條街,再追了一段路,郭強強也拐到那條路上去了。當紅杏也追到這條街時,隻見郭強強站在街中心,找不到小玉的影兒了。
那邊馬路上正過著國民黨軍隊,郭強強思索了一下,撒腿奔那群兵跑過去。紅杏不由分說,緊跑幾步,追到郭強強麵前,猛撲上去,照著郭強強的臉上又是打,又是抓,一邊還罵著:“壞蛋!壞蛋!我叫你壞!我叫你壞!”
郭強強臉上被抓了幾道血印子,他這時才明白過來,這個女孩子是小玉一夥的。好嘛!抓不住小玉,抓你!他攔腰就把紅杏抱住,死死地不放紅杏走。紅杏“劈劈啪啪”在郭強強臉上猛打,可郭強強就是死死地抱住不放。紅杏見那邊過來幾個國民黨兵,便高喊:“快來救命啊!來抓壞蛋!”
過來一個國民黨兵,他見一個男孩子死抱著一個女孩子不放,那個女孩子高喊著“抓壞蛋!”他就照著郭強強腚上猛地踢了一腳,罵了聲:“小狗日的,這麼小點兒就造孽!”
郭強強想分辯,讓那個國民黨兵又照臉上扇了一巴掌:“你還沒出蛋殼兒呢,就作孽,你不怕老天爺打雷劈你!”
“不是的,她是……”郭強強一下子又說不明白。
“我不認識你,你壞!你壞!老天爺打雷劈你!”紅杏一邊罵著,一邊轉身要走。
“你不能走!”郭強強又過來要抓紅杏。
“他……他還要耍壞!”紅杏向那個當兵的求助。
那個當兵的一把扭住郭強強的耳朵:“你小子再敢壞,我斃了你!”一邊向紅杏說:“你快走!”
紅杏聽街那邊有追趕的腳步聲,忙抽身跑開。
“哎,老總兒,你不能放她走了,她是小玉一夥的!”郭強強一邊抓住那個當兵的手,怕耳朵被扭掉,一邊咧著嘴要說明原因。可是那個當兵的知道什麼小玉呢!他大概想積點德,免得在戰場上碰上槍子兒,所以就要打這個抱不平。
正在這時,陸潔真帶著兩個人追過來了。陸潔真看著兒子被一個當兵的揪著耳朵,便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著:“別!別!別呀……”過去就掰那個當兵的手。
“你是幹什麼的?”那個當兵的問陸潔真。
“他是我兒子!”陸潔真火燒火燎的,她拉過郭強強,又問,“那兩個死丫頭呢?”
“跑了!跑了!”郭強強一邊揉著耳朵,一邊懊喪地說,“一個跑掉了,一個讓他們放掉了!”
“嗨,怎麼搞的!”陸潔真四下張望著,她想向那個當兵的發作,可是她看看那個當兵的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的樣子,不由得連連跺腳:“這……嗨!”
那幾個當兵的見這女人穿戴很不一般,也不願再多事兒,全轉過身,不哼不哈地走去了。
“哇!”郭強強哭開了,他覺得耳朵、臉上全火辣辣的,他郭強強怎麼自找這個倒黴呀!“哇!……”
“你嚎什麼?”陸潔真沒抓住人,兒子又挨了一頓打,一肚子火兒不知怎麼出。她想,全是廠裏跟來的兩個人行動慢了,要是跑得快一點,也不會放走那兩個孩子吧!她斜著眼瞅了下跟來的兩個人:“全是些廢物!”
那兩個人不吭聲。
“你們兩個人,分頭再找找去吧!”陸潔真向那兩個人吩咐。
“嘿嘿。”兩個人光賠笑,誰也不動身。
“你們認識後邊的那個小閨女嗎?”陸潔真又問那兩個人。
“不認識。”兩個人全搖搖頭。
“你們今天要把那兩個小丫頭找到!”陸潔真繃著臉向那兩個人說。
“太太,天已經快黑了,兵荒馬亂的,我們不敢亂走。”其中一個人回答。
“這個事,也不能這麼完了呀!”陸潔真窩著一肚子火。
“太太,您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們回去了。”一個人拉了下另一個人,兩個人向陸潔真點了點頭,全轉身走了。
陸潔真咬著牙,站在那裏不動。
“媽,咱也回家吧!”郭強強擦去臉上的淚,推了他媽媽一下,他知道媽媽是個不服輸的人,但既然已經輸了,也隻好認了。
母子兩人懷著懊惱,慢慢地向家走去。
小玉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躲到郭家來,陸潔真和郭強強也沒想到小玉敢躲到他們的家中。然而天趕地催,小玉卻躲進她曾當過用人的宅院裏。
門房後邊的夾道狹窄,潮濕的地上長著半人高的野草。小玉坐在草叢裏,她盤算著,如果有人發現她,她該怎麼辦?她還替紅杏擔心,那個冒失鬼,會不會被人家抓住哇?要是被人抓住,把通知開會的事說出去可就糟了!不過,她相信紅杏不是那樣的人,嘴可硬哪,打死都不會招的!現在小玉最著急的是沒人給馮大姐送信,到天黑還沒回去,馮大姐不要急死了!天快黑吧,怏黑吧!小玉望著天空,天一黑,就可以趁著黑天出去啦。
大門“哐當”一聲開了,小玉聽見郭化雨在門內說話:
“一直給你留著門哪,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呀?”
“追那個小玉去了!”是陸潔真的聲音。
“小玉?”郭化雨有些驚訝,“你們見到她了!”
“見到了,我追了她一陣子,沒抓住!”是郭強強說話。
“哎呀,怎麼你的臉上都讓抓破了?”郭化雨說。
“是讓一個小閨女抓的。”
“是小玉嗎?”
“不是,是另一個。”
“她抓你幹什麼?”
“她纏住我,想放走小玉。”
“那個小閨女呢?”
“讓個當兵的放跑了!”
“啊,兩個全跑掉了?”
“嗯,全跑了,我白挨一頓打!”
“嗨,以後少管那些事吧!”郭化雨歎了口氣。
“怎麼?”陸潔真很不高興,“你忘了,人家那邊還追問沈處長的事呢!”
“追問就追問吧!”郭化雨說,“抓個小孩子有什麼用?”
“怎麼沒有用?”陸潔真惡狠狠地說,“那個小玉準不是個好東西,從她身上刨根兒,準能刨出共產黨來。”
“算了,算了!你聽那四下裏炮聲,往後,天還不知姓什麼呢!給自己找那些不幹淨幹什麼?”郭化雨把大門插上,下麵還說些什麼,小玉聽不清了。
聽了上邊一段對話,小玉的心輕鬆些了:紅杏沒被抓住,這個冒失鬼,辦了個冒失事,然而讓她闖過去了。
天,漸漸地黑下來了,城外的炮聲也更緊了,小玉坐在地上,直覺得大地在顫動。她輕輕地走到夾道口,探頭向外看了看,壞了,大門裏正站著郭化雨和看門的周大個。郭化雨向周大個說:“你就守在門裏,什麼人來也不要給開門。”周大個說:“是!”郭化雨回身來向門房裏麵說:“你們幾個人,先在這裏坐著,沒有我的活,就不要到後院去了。”屋裏幾個人答應著。
“這是要幹什麼呢?郭化雨為什麼把用人們都趕到前邊來了呢?”小玉正猜疑著,見郭化雨向後走,走到樓下的拐彎處,向站在那裏的郭強強小聲說了些什麼,又向後走去了。郭強強像個站崗的,就站在那個樓角處。
“他要搗什麼鬼呢?”小玉忘記了處境的危險,輕手輕腳地順著牆根的陰影處,悄悄地轉到後院來了。
正是個有月亮的晚上,後院的景物依稀可見。小玉見一棵大柳樹下,一個人正在那兒用鍬挖什麼。“這是幹什麼呢?”好奇心驅使小玉向前湊了湊。漸漸的,能看清楚了:那個用鍁挖土的人是拉包車的大老劉,站在一邊的是郭化雨。
“經理,你看行了嗎?”大老劉停下來小聲問。
“再挖深一些,要不,你休息,我來!”郭化雨說。
“不,不,我來,我來!”大老劉又挖起來。
小玉猜想:“準是埋什麼金銀財寶吧。”她因為發現一樁秘密而心跳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郭化雨說:“可以了,來吧!”
小玉見大老劉和郭化雨全彎下腰來,抬起一個長條形的東西向坑裏放。“啊!”小玉明白了,這就是白天郭化雨從工廠門前卸下的那塊大銅牌子!“他埋這個東西幹什麼呢?怎麼還要避著人哪?”小玉一下子猜不透。
如水的月光灑落在庭院裏,城外響著“隆隆”的炮聲,一個資本家埋下他懸掛了幾十年的一塊公司牌號,像埋葬他的心。這是送葬嗎?又不完全是,他還想有朝一日使它重新問世,它還要掛在那工廠門前,它還要伴隨郭化雨經理一起,做那火柴大王之夢!
埋完之後。郭化雨用腳踩了踩,叫大老劉把原先鏟起的陳土敷在表麵,又踏了踏,讓大老劉從水池中打上水來在周圍潑了潑。然後,郭化雨從腰中拿出一包東西,向大老劉說:“老劉哇,這是一百塊銀元,你收下吧!”
“經理,我怎麼好……”大老劉推辭著。
“隻要你不向外人說這件事,以後我還要再謝你,收下吧!”郭化雨把那包東西塞給了大老劉。
“我死了也不說。”大老劉說。
“我知道你這個人義氣。”郭化雨說罷,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向大老劉說:“你去吧,前邊他們問你,你就說我請你捶了捶背。”
“是!”大老劉走了。
小玉覺得出奇,這個大經理埋這塊銅牌子幹什麼呢?它很值錢嗎?不然,怎麼能給大老劉一百塊現大洋泥?她見郭化雨還一個人在那兒呆坐著,便不想再看下去,於是轉過身來,準備瞅機會逃出這個大院。
忽然,大門外有人敲門,停了一會兒,郭強強來喊郭化雨,說他舅舅來了。
警察局長還穿著“喀喀”響的大馬靴,還是高嗓門兒:“你準備怎麼樣了?明天還有一班飛機,趕快躥吧!”
“我上哪兒去呀?”郭化雨來迎他的大舅子,“外邊我又沒家沒業的。”
“隻要有錢,哪兒還不一樣過?上海,香港,全行!”
“算了吧,我哪兒也不去啦!”
“你不走,共產黨打進來,能有你好日子過?”
“看看再說吧,我總還算是個民族工商業者吧。”“你別做夢了!就憑我是你大舅子,你也得算個官僚資本家!”
“唉!我這裏有家,有廠……”
“什麼家,什麼廠,一把火全得給你燒掉!先從你那個工廠燒起!”
“唉,八路軍還宣傳約法八章,說是要保護……”
“嘿,真沒想到哇,你轉了!”警察局長的調子變了,“這麼吧,你把錢拿一部分出來,我給你帶出去,到外邊給你存起來。”
“錢?我沒有。”
“怎麼沒有?黃金、美鈔,你是大大的!”
“我沒有。”
小玉想,這個警察局長要來搶劫呀!不行,那錢,那黃金,全是我們血汗換來的,你憑什麼要帶走?我們工人要組織護廠隊,連這些也要護起來的!她見大門內沒有人,不再聽這兩個人吵些什麼,就躡手躡腳地走到大門前,輕輕地開了旁邊的小門,潛入到黑夜的街上。
小玉回到濟美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馮大姐把她帶進地下室,她不由得愣住了,原來地下室裏坐著她爸爸陳老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