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同誌們還經常念叨念叨這個機靈的小鬼,後來日子長了,戰鬥又緊張,慢慢地也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有一天,隊伍在大山裏宿營了,同誌們分組到周圍的山林裏去“打飯”——打些個野獸作給養。指導員領著一個小組,這組裏有老炊事員和另外三個同誌——這五個同誌,像老練的獵人一樣,在山林裏機警地悄聲前進著。
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前邊有火光,大家都很奇怪:怎麼會有火光呢?看那樣子決不是荒火,一定是有人點的,可是在這樣的深山裏,會有什麼人在這兒點火呢?別的組都沒往這個方向來,所以也決不是自己同誌點的,那麼,到底是什麼人呢?
指導員立刻下令:“拉開距離,提高警惕,搜索前進!”於是,五個同誌拉開了距離,提高了警惕,奔著火光走。
走了沒有一會兒,就聽見了有野獸吼叫的聲音,還聞到一股腥味兒;憑著他們獵人的敏感,立刻覺出來:這是老虎!
指導員說:“可能是山裏的獵人在打虎,我們趕快幫助幫助去吧!”說著,立刻領先奔那火光跑,那四個同誌也急忙跟著跑去。
跑了一段,遠遠地就看見了:果然是老虎。可是,並沒看見獵人,隻見一隻老虎吼叫著向一隻小野獸撲去,那隻小野獸很靈巧地竄開了;那老虎又向他撲,他又竄開了。……指導員說了一句:“瞄準了,兩隻都不要讓它跑了!”忽然一看不對!立刻喊:“注意!小的不是野獸,是人!他手裏還拿著火把哩!……”他的話還沒有落音,那老虎忽然又像山崩地裂般地大吼了一聲,向那人猛撲過去,那人一閃沒閃開,一下子叫它撲倒了,兩隻前爪已經抓到了他的身上,隻聽那人狂叫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鈞一發,最危急的時候,指導員一扳槍機,正中咽喉,那老虎慘叫了一聲跳了起來,晃了晃身子就倒下去了。
同誌們急忙奔過去一看,果然,那個小東西,不是什麼野獸,正是那回跑了的那個小野孩子。他身上纏著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野獸皮,——遠點兒看,簡直像一隻小野獸——一隻手拿著根大棍子,一隻手拿著個點著了的木頭棒子,叫老虎抓得渾身是傷,鮮血不住地往下滴,把地上的白雪染紅了一片,又染紅了一片……
指導員趕忙過去抱他。
他疼得一陣迷糊,就昏過去了。
小江迷糊了一陣子,睜開眼一看:咦!怎麼躺在人的身上了呢?揉揉眼睛再一細看:呦!這不是穿大皮靴的那個官兒嗎?怎麼回事兒?又叫他們軍隊給逮住了?這下子完了!又落到他們手裏了!這還不定怎麼整治我哩!他掙紮著爬起來就想跑,可是身上好幾個地方說不上的那麼疼,還沒站穩,又倒了下去。心說:隨你們便吧!我認啦!
真奇怪,那個穿大皮靴的官兒還衝著他直笑哩!不問他為什麼跑,不問他幹什麼去了,不問東,不問西,光是笑眯眯地問他:“疼得厲害嗎?咱們隊伍裏條件還困難,一點藥也沒有啊!”說著,就從他自己貼身的小褂上,撕下了一條布,擦了擦小江傷口上的血,就給裹上了。
小江看著大皮靴官兒給他裹傷,看著看著,眼睛又移到了旁邊一塊傷疤上,這塊傷疤就是那回村裏來軍隊,叫一個黃狗子給打的,這塊傷疤現在已經好了,可是那個黃狗子當時那個凶樣,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黃狗子給他留下的那塊傷疤,一輩子也掉不了。現在緊挨著它又受了一處傷,這個傷是老虎給抓的。可是這個軍隊裏的穿大皮靴的官兒,從自己衣服上撕下布來親自給裹傷。看起來,這當兵的跟當兵的並不都一樣哩!
他心裏正這麼嘀咕著哩,那個穿大皮靴的官兒已經把傷全都給他裹好了,柔聲和氣地跟他說:“好了,別沾水,別碰著,好好養兩天就好了。”
小江扶著旁邊一棵大樹就往起站,可是腿上的那塊傷疼得太厲害,勉強往起一站,疼得直打晃,大皮靴官兒趕緊把他抱住了。扶他坐好之後,就找了一塊比較平的山石,把上頭的雪掃了掃,又從身上脫下了那件日本鬼子的黃大衣,給鋪在了上頭,扶著他躺了下去之後,又拉住了他的手,親切地說:“你的傷不輕,好好躺著歇會兒吧!那麼著急幹嘛呀?你不願意在我們這兒,我們也決不勉強你,不過,你傷成這樣,一個人在大山裏跑,不是更危險嗎?就先在我們這兒安心地好好養幾天傷吧,就是要走,也等傷好一點兒再走,好不好?”
小江聽人家說的挺有理,自己的傷又真是挺重,走也走不動,就在這兒呆幾天吧,一方麵養傷,一方麵也好好看看這個隊伍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反正等傷好了,看著不行,要跑還不容易?
躺在那兒挺舒服,想著想著,不知怎麼一迷糊,他就又昏過去了。
一會兒,就覺著悠悠忽忽、悠悠忽忽,像駕了雲似的,又是做了個什麼夢呀?小江使勁睜開眼睛一看:怎麼回事兒?這是躺在什麼東西的上頭啊?他仔細地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原來人家拿綁腿捆在兩根小樹幹上作了副擔架,兩個當兵的抬著他走哩!身上還給他蓋著那件鬼子黃大衣,——這是怎麼回事兒?他把那鬼子大衣一掀,就要往起坐。
在後頭抬著他的那個兵,立刻說:“別動!就要到宿營地了!”
在前頭抬的那個兵樂嗬嗬地說:“喝!咱們這回可打了不少玩意兒,等到了宿營地,爺爺美美地給你改善改善生活!”說著,扭過頭來又問了他一句:“餓壞了吧?小鬼?”
小江看見這個兵,還長著挺長的花白胡子哩!這個隊伍怎麼還有這麼老的老兵?也是抓來的嗎?可也那麼樂嗬嗬的,說話也那麼和氣,——這個隊伍可真是有點兒怪!
回到了宿營地,又像上回一樣,給他鋪上了“床”,叫他躺著養傷,又給他蓋上那件鬼子黃大衣。過了一會兒,那個穿大皮靴的官兒端著一個缸子來了,走到他跟前,說:“小鬼!沒睡著啊?瞧老炊事員爺爺給你做了多麼有滋味的肉湯啊!快起來吃吧!”說著就放下缸子扶他坐起來。
小江一看:是一缸子熱騰騰的燉肉,噴香噴香的,直衝鼻子!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哩!那個討厭的唾沫一個勁兒地從嗓子眼兒裏往外冒,一眨巴眼的工夫嘴裏就滿了,他趕緊往下咽,可是,剛一咽下去,它立刻就又冒出來了……
穿大皮靴的官兒準是看出來了,隻見他眯眯笑著說:“快吃吧!我聞著都怪香的哩!這是老虎肉,它想吃你沒吃成,你快美美地吃它一頓吧!吃啊!在咱們這兒可是用不著客氣啊!”
小江一聽是老虎肉,伸手就去抓。
“燙!”穿大皮靴的官兒說了這麼個字,立刻伸手隨便撅下一根樹枝,把小叉枝擼了下去,一折兩半,喝,現成的一雙筷子哩!——就連筷子,小江也真是有點兒記不得有多久沒有使過了。
穿大皮靴的官兒一邊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吃,一邊笑著問他:“上回為什麼不言聲就走了呢?不願意在我們這兒嗎?”
小江又夾著一塊肉,正要往嘴邊送,一聽這話,立刻停住不吃了。
穿大皮靴的官兒忙說:“吃吧!吃吧!咱們一邊吃一邊嘮!”看著小江又照樣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才又和聲細語地問他:“是怕我們嗎?——我們也是窮人,咱們就是一家人呀,你怕我們幹什麼呢?”
小江還是一句話不說,可是,這回他的眼睛閃了閃,好像是不大相信:“你們也是窮人?”
穿大皮靴的官兒大概也看出來了,就又接著說:“你不信嗎?我們都是窮人,這就是咱們窮人自己的隊伍。我從前是給地主扛大活的……”
小江似信非信地眨眨眼睛看著他,好像是問:“你也是扛大活的?”
穿大皮靴的官兒點點頭:“你不信嗎?我從前在關裏給地主扛大活,祖祖輩輩受盡了極殘酷的剝削和壓迫;後來我就參加了咱們的工農紅軍……我的一家人都叫反動派給殺死了!連我四歲的小兒子他們都不放過去呀!他要是活著,今年也有你這麼大了!”說到這兒,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親切地撫摸著小江的頭,又接著說:“天下窮人是一家,咱們窮人要想報仇,要想翻身過好日子,就必須團結起來鬧革命;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咱們中國,咱們就要起來打倒他!所以我就出關參加了抗日軍!——小弟弟!我說的這些個話,你都懂嗎?”
他說的這些個話,小江不完全懂,可是意思全明白了;特別是聽了“報仇”那兩個字,眼睛一下子閃亮了,衝口就喊出來了這兩個字:“報仇!”
穿大皮靴的官兒點點頭說:“對!報仇!”他心裏想:“這個小鬼,什麼話也不說,偏偏就說這兩個字,不用問,他必是也有什麼深仇大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