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那兒,忽然他又看見了大皮靴叔叔——大皮靴叔叔的腳叫鬼子給打斷了。他好像又聽見大皮靴叔叔說:“為了把鬼子趕出中國去,咱們多少同誌連性命都犧牲了,我打壞了一隻腳算什麼?……就是兩隻腳都沒有了,也一樣打鬼子呀!”他好像又爬在大皮靴叔叔的胸口上,聽見他心跳的聲音,又聽見了他說的話:“小鬼!你聽!隻要這兒還有聲音,咱就能照樣打鬼子!”

“對!隻要心還跳,就能照樣打鬼子!”

一會兒,他好像是又站在大個子班長的墳前宣誓了:“報仇!我要報仇!……”

想到這些,小江狠勁地坐了起來,自己跟自己說:“不行!隻要心還跳,我就得打鬼子,就得報仇!——我既然沒死,就不能等死;我既然活著,就還得去打鬼子!沒腳印,同誌們找不著我,我得去找同誌們。走!快走!隻要有一口氣,就得活著回到隊伍裏去!”

決心一下,小江立刻又翻過身去,用兩手兩腿往前爬——小江的決心大是真的;意誌堅強是真的;可是,雪太大也是真的,小江渾身疼,傷口一動就流血也是真的啊!還是五分鍾爬一步,小江著急地想,照這麼爬,能爬回隊伍去嗎?恐怕爬不出獅子峰就會凍死餓死哩!——不行!這麼爬不行!可是,光著急也不行!得想主意!大皮靴叔叔不是常給講:“要勇敢還要機智”、“有勇又有謀才是真英雄哩!”——對!不能這麼硬拚,得想主意!這時,他就幹脆不“走”了,又翻過身,坐在雪地裏想主意。

他已經把鬼子帶到獅子頭上去了,他現在才跳到了獅子的肩膀上,他要回隊伍,就還得下了獅子峰,再上雲頭山……這也就是說:他雖然從崖上跳了一下子,可還是在大山上,他要回隊伍去,還得先往下走。他想:“滿山是雪,一路要下山,……走不動,滑下去不行嗎?——對!滑!”他立刻弄了兩根粗樹枝作撐棍,兩手撐著坐著往下滑。可是,滑了一段,又停住了——這麼坐著往下滑,一裏半裏行了,要滑回隊伍,得什麼時候能到呀?太慢,老磨擦著,傷口也實在疼得太厲害。不行!得想法弄個工具!弄什麼工具呢?車,馬,當然沒有,他一樣一樣地想,就想到了。爬犁”,——做一個“爬犁”滑下去行不行?對!行!

山裏樹木有的是,他立刻爬著摸著找了幾根木條條,可是怎麼給捆到一塊呢?地上滿是雪,想找點結實的草也沒辦法找;想找點藤子也找不著;找了半天,實在沒法兒啊!忽然,他一眼看見了身上刮破了的衣裳,眼睛一亮,立刻想:衣裳破了不要緊,身上冷點不要緊,趕快回隊伍最要緊!他就把衣裳撕成了條條,捆了個“爬犁”,用兩根小木棍撐著,像滑雪似地往下滑去了。

說是像“滑雪”,哪兒有真滑雪那麼容易呀!他自做的這個“爬犁”,哪兒有真爬犁那麼光滑呀!疙疙瘩瘩的,不平,滑著費勁;北風吹,雪花飄,身上冷,傷口疼,肚子又餓!……但,小江咬緊了牙關,心裏想:“我是抗日戰士,隻要自己的意誌不垮,就凍不垮、餓不垮!隻要自己的意誌堅強,就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難,就一定能回到隊伍裏去!”

隊伍裏的同誌們,見小江這次出去執行任務去,到該回來的時候還不回來,就估計:怕是出了什麼事了!因為,小江的組織性紀律性越來越強,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是決不會不按時回來的。過了一天還不見他回來,大隊長就決定派人出去找。

這一帶山路,老炊事員爺爺最熱,找了個同誌代替他的工作,就叫他和幾個同誌一起跟副班長去找小江。

下了雲頭山,走出沒有20裏地,就發現了鬼子大隊人馬的腳印。腳印很亂,有人的,有馬的,看來還不少哩!看看形勢,同誌們就估計著小江可能遇上敵人了。就決定順著這些腳印找找試試。找著找著,同誌們就談論起來了。

老炊事員爺爺說:“這條路,是奔獅子峰去的呀。”

副班長說:“是啊!鬼子這大隊人馬進山,明明就是‘討伐’咱們來的。可是,到獅子峰幹什麼去呢?難道說會以為咱們在獅子峰嗎?”

老炊事員爺爺忽然說:“嘿!準是這麼回事兒!”

同誌們都莫名其妙地問:“怎麼回事兒?”

老炊事員爺爺說:“自從咱們轉移到這邊來,我不是常帶小江一塊到獅子峰去‘打飯’嗎?有一回,他看了獅子峰的地勢,就跟我說:‘要是把鬼子帶進這迷魂陣裏,管叫他一輩子也轉不出去!’我看,這回準是遇上了鬼子,就真把他們帶進迷魂陣裏去了。”

一個同誌一聽,立刻興奮地說:“那咱就趕快上獅子峰找他去吧。”老炊事員爺爺搖搖頭說:“就咱們這幾個人,大搖大擺地上獅子峰?那不是找著當俘虜去嗎?”

又一個同誌說:“我們成了俘虜還不算,我們的腳印還成了敵人的向導了哩!——小江把鬼子引進迷魂陣,我們再把鬼子給引出來,那我們可成了什麼人了呢?”

那個同誌一聽,不覺叫著:“哎呀!是啊!——那咱們怎麼去找小江啊?”

副班長說:“現在咱們不光是要找小江,還得幫助小江完成這個任務哩!”

同誌們沒明白:“怎麼幫助呢?”

副班長說:“一方麵提高警惕順著鬼子的腳印上去找,決不能叫鬼子發現了我們;同時,我們要把鬼子進山的腳印全部給消滅掉!”

於是,同誌們拉長了距離,提高了警惕,踩著鬼子的腳印,一步一步地順著獅子尾巴進了山。最後兩個同誌,就把身後所有的腳印都給消滅了。

可是找到第四天,就下起了雪,前邊的腳印也都叫雪給蓋上了。沒有腳印,增加了很大的困難,可是,再困難,也一定非把他找著不可!自己的同誌,比什麼都寶貴呀!

路熟,決心大,找啊,找啊,又找了兩天,才終於在獅子前腳底下,把我們的小馬倌給找著了。

找著了!找著了!同誌們終於找著小馬倌了!小馬倌終於找著隊伍了!

同誌們把小江抬到了雲頭山密營裏,給他燒了水喝,做了飯吃,又給他蓋上了麅子皮、繳獲的軍毯和大衣,把凍硬了的褲子給他化軟了,慢慢脫了下來,然後給他用鹽水洗傷,——抗聯隊伍裏沒有藥,受了傷怕化膿發炎,就是拿鹽水洗洗——那有多疼啊!

小江可真有點忍受不住了。

忽然,他看見大皮靴叔叔架著雙拐往這邊走來。他立刻想起大皮靴叔叔腳被打斷以後的情形:整隻腳都剪掉了,也是拿鹽水洗啊!大皮靴叔叔疼了好幾個死,可他閉著眼,咬著牙,一聲都不吭。他就想:“我這算什麼?不疼!不疼!”就也像大皮靴叔叔那樣兒,咬著牙,一聲也不吭。

副班長給他洗著傷,看他疼得頭上直冒汗,真有點洗不下去了,就心疼地說:“休息一會兒吧,瞧,你疼得頭上直冒汗哩。”

小江反而安慰他說:“不怕,出出汗才暖和哩。快洗吧!快點好了,就能快點起來跑去打鬼子啊!”

正說著,大皮靴叔叔已經走過來了,坐在他的“床”邊,緊緊地拉住了他的手,看著他,又心疼,又感動,眼睛裏不覺含上了兩眶熱淚。隻叫了聲:“小江!”一時再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馬倌也緊緊地抱住了大皮靴叔叔,隻是叫:“大皮靴叔叔!大皮靴叔叔!……”想說好多好多話,可是一句也沒說出來,卻忍不住哭了起糕。

大皮靴叔叔想說幾句什麼話來安慰安慰他,也是一句話說不出來了,隻是一邊給他擦著眼淚,一邊連連說:“別哭,別哭,好孩子,別哭,……”可是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簌簌地落了下來。

小馬倌也連忙給大皮靴叔叔擦眼淚,一邊說:“對!我不哭!說真的,大皮靴叔叔!在山裏那幾天,沒找著隊伍的時候,我倒真想哭來著,可是,我沒哭!一真的,一滴眼淚也沒掉!我不是說過嗎,‘掉一滴眼淚就不算抗日戰士啊!’——可是,今天也不知怎麼了,我越不叫它哭,它偏哭!偏哭!……”說著說著,摟著大皮靴叔叔,鳴嗚咽咽,哭得更厲害了。

大皮靴叔叔一下想起了個辦法,就忙岔開說:“小江,你不想你的小馬槍嗎?我給你保管得很好哩。”

果然,小江一聽,立刻擦了下眼淚就問:“在哪兒?快給我吧。”

大皮靴叔叔說:“等你能起來的時候,我立刻就給你。”

小馬倌懇切地要求著:“現在就給我吧,——我的小馬槍,我的軍裝,我那叫鬼子給打了個眼兒的八角軍帽,還有大個子班長留給我的手套,現在都給我吧!”

“好!我現在就去給你拿,不過,你這幾天太累了,趕快休息一會兒吧。”大皮靴叔叔說著又給他把頭下麵墊舒服了,把身上給他蓋嚴了,看著他幸福地睡著了,才輕輕地架著雙拐走開。

過了20多天,小江已經恢複了健康,他扛著親手繳獲的小馬槍,領著自己的隊伍,再進獅子峰。在幾十裏長的獅子身上,到處可以看到凍餓而死的鬼子屍首,和奄奄一息的鬼子兵。我們隊伍上去之後,很快地就全部消滅了敵人,繳獲了好幾百件武器。

回山之後,夫隊長宣布:給小馬倌記一大功!

這以後,不論生活多麼艱苦,戰鬥多麼緊張,小江更是頑強地磨練自己。他果真像大皮靴叔叔所期望的那樣,不僅成了抗日軍中一名勇敢堅強的戰士,而且成了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