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道遊擊隊的隊員們,是很熱愛孩子的。他們每到一個村莊,就和村裏的孩子混熟了;同時,鐵路上有很多工人和鐵道遊擊隊有秘密的聯係,經常從車站上給鐵道遊擊隊送情報,有時自己脫不開身,就叫自己的孩子送去。因此,鐵道遊擊隊也結識了一些住在車站上、敵人據點裏的鐵路工人的孩子們。

每當鐵道遊擊隊到一個村莊住下來,總有一大批孩子圍上來,吵著要參加鐵道遊擊隊。

一次,鐵道遊擊隊剛襲擊了敵人回來,在一個莊裏住下,這些孩子們就又圍上來了,拖著劉洪大隊長央求著:

“大隊長,我們也要幹啊!”

劉洪問:“幹什麼?”

他們說:“打鬼子呀!”

劉洪笑著說:“好大的口氣!你們連槍都扛不動,還要打鬼子?長大了再說吧!”。

他們說:“跟著你們幹點別的事也行啊!我們也會扒火車哩!”

劉洪說:“幹點什麼別的事呢?你們自己在一起玩惱了還要哭鼻予哩,難道我們沒事作了,每天光來哄孩子?你們要跟著,鬼子追趕時,說不定還得背著你們走呢!”說到這裏,劉洪一揚眉毛,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孩子們說:“不行也得行!反正我們要跟著!”

這時,孩子中有一個濃眉大眼,個兒不高,約有十二三歲,名叫小張的孩子,推開了同伴,擠到前麵,嘟著嘴,對同伴們說:“他們走到哪兒,咱們就跟到哪兒!”

同伴們聽小張這麼一說,都應和道:“對,咱們跟著。”

正說話的時候,小坡(在《鐵道遊擊隊》這本小說裏,他在血染洋行的戰鬥中,曾用斧頭劈過鬼子的腦袋)端著晚飯進來了。劉洪對這些賴著不肯走的孩子看了一眼,就要小坡再去炒點菜,然後又對孩子們說:“你們先在這兒吃飯吧!”

小張和他的小夥伴們,就不客氣地吃起來了,他們認為已經吃到“給養”(供給部隊的糧食和副食品),這意味著劉洪大隊長已經答應他們入隊了。因此,吃起飯來特別有味道。其實何嚐是這麼回事呢!劉洪一邊吃著飯,一邊在尋思著怎樣對付這些倔強而又機靈的孩子。雖然他不能答應他們的要求,但是,說心裏話,他是很喜愛這群孩子的!他完全相信,這些孩子都是勇敢的,將來一定會成長為出色的遊擊隊員。但現在,他們的年齡都太小,他再喜歡他們,也不能答應他們的要求,因為打鬼子究竟不是很容易的事啊!

吃過晚飯,劉洪又委婉地勸他們回家。小張皺著眉,瞪著黑寶石一樣發亮的眼睛,噘著小嘴說:“我們已經吃過給養,不走了!”

劉洪再三地勸說,孩子們還是不走,他們的態度很堅決。

天已經很晚了,為了應付隨時都可能發生的戰鬥,劉洪準備休息了。小坡從外麵抱了些稻草,在地上替大隊長打睡鋪。劉洪打了個哈欠對孩子們說:“今天先在這裏睡一晚,明天回家去!”接著他吩咐小坡,為孩子們準備睡的地方。

小坡帶著這些孩子,走進房東的又黑又狹的廚房裏。幫他們弄了點草鋪在灶門口,笑著說:“暫時在這兒住一宿吧!你們這些小鬼,以為打遊擊很好玩麼?這裏可沒有家裏的熱被窩,說不定有時下雪天還得睡雪窩哩!”他搭好地鋪,又對孩子們說:“現在有草鋪還算舒服,快躺下睡吧,有鋪的可沒蓋的。沒有枕頭,到院子裏撿塊磚頭枕著就行了!”

小張聽得出,小坡的這番話,是幫著大隊長來說服他們的,就說:“我們不怕,你們能受得住,我們也能受得住。”

說著,他們像劉洪大隊長那樣,枕著塊磚頭,把上衣脫下蓋著,就蜷伏在草鋪上睡了。

睡到半夜,劉洪被幾聲零落的槍聲驚醒,他忽地從地鋪上爬起來,推了一下身邊的小坡,小坡機警地站起來。他們都從腰裏拔出了槍。劉洪屏著氣,臉靠在門框上聽了聽院子裏的動靜,就嗖地躍到院子裏的磨台後邊。小坡也跟著竄了出來。

劉洪一聽槍聲是在西北方響的,距這裏約有三四裏路,他更心急了。因為那裏有他的一個分隊在活動,這時可能遭到了敵人的襲擊。劉洪要馬上調集湖邊的隊員,前去救援。

當劉洪和小坡剛要攀登短牆,離開這裏的時候,他想到了那幾個要求參加鐵道遊擊隊的孩子;他用充滿愛撫的眼睛向廚房那裏望了望,聽到了孩子們輕微的鼾聲。他想:“讓他們安靜地睡吧,叫醒他們有什麼用呢?”他便用手撐住短牆,一使勁,跳了出去。他和小坡投進夜色裏,前去迎接緊張的戰鬥。

第三天,他們秘密地來到微山湖邊,在一個小村子裏剛住下,又被孩子們圍住了。

他們的行動可以瞞住鬼子,卻瞞不住村子裏孩子們的眼睛。

這次來的不是一群,而是三個,也是上次要求參加最堅決的三個。裏邊當然有小張,另外還有小朱和小銀。他們一見到劉洪大隊長就埋怨說:“那晚你為啥不聲不響地溜了呀!為什麼不帶我們一道走呢?”

劉洪說:“帶著你們,和敵人打仗不礙手腳麼?”

“我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小朱不服氣地說:“把我們收下吧!”

劉洪說:“不麻煩?一響槍你們再哭叫就晚了!”

小銀咬咬嘴唇說:“不哭,一定不哭!”

小張走上一步,拉著劉洪說:“你不相信,以後看好了!”

這三個小家夥和劉洪又磨到晚上,說破嘴他們也不肯回家去。沒辦法,劉洪隻好叫小坡把他們安頓到另一個屋裏去。可是他們三人接受了前晚的教訓,說什麼也不肯到另一個屋裏去睡。他們硬要和劉洪擠在一個鋪上睡,免得他再把他們丟開。

結果,他們真的睡在劉洪的身旁。臨睡前,小張還對小朱小銀低聲地說:“別睡得太死啊!機靈點,這回可別叫他們再溜掉了!”

這一夜,他們三人睡得很甜,因為他們終於和人們所敬慕的殺敵英雄待在一起了。可是為了怕劉洪又把自己丟下,他們又很警覺,在睡夢裏不時伸著小手去摸劉洪,生怕他會悄悄地離開自己。

當小張在睡夢中,最後一次伸手去摸劉洪摸了一個空,這時院子裏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槍聲。劉洪早已從地鋪上躍起,在外邊放哨的小坡,推開門進來說了聲:“敵人來了!”便翻身折回院子裏去迎擊敵人。小坡手中的二十響匣槍在嘟嘟地直響。

劉洪拔出槍正要衝出去,小張已把小朱小銀推醒,三人拖住劉洪問道:“大隊長,我們怎麼辦呢?”

劉洪彎下身,用手往裏間一指,輕聲地說:“快到房東老大娘屋裏去躲著!”說罷,就竄到院子裏。

這時,有五六個敵人正撞開院子門,喊著:“抓活的,抓活的!”衝了進來。劉洪一舉槍“砰——砰——”一梭子子彈掃過去,敵人就橫三豎四地倒在大門邊了。但後麵的敵人又湧上來,封鎖了正門。劉洪便一拉小坡的衣襟,兩人躍上了左邊的短牆。小坡撲在牆頭上,發現黑暗中有敵人在向院子裏打槍,就擲過去一枚手榴彈,“轟”的一聲巨響,劉洪和小坡便趁著爆炸的煙霧,跳到牆外,一邊打著槍,一邊向莊外衝去。

當莊裏的槍聲響得正緊,鬼子端著刺刀在街道上搜索的時候,劉洪和小坡借著夜色的蒼茫,早溜出了被敵人包圍的村莊,走進了村邊的禾田裏。

劉洪坐在一個土坎子上,耳聽著遠處村莊裏正在響著的槍聲,摸出火柴點燃了紙煙,在悶悶地吸煙。小坡看到大隊長沉默下來了,他也不安地坐到劉洪的身旁,關心地望著劉洪的臉說:“大隊長,怎麼啦,身體不舒服麼?”

劉洪打仗一向勇敢,一聽槍響,渾身都是勁,哪有什麼不舒服的?他聽了小坡的話,深深地吐了口煙,搖了搖頭說:“不,我是在想那幾個孩子。他們碰上鬼子了,真叫人擔心!”

小坡說:“叫他們碰一下鬼子也好,知道一下厲害,下次就再不敢來胡纏了!”

劉洪說:“不能這樣對待問題!他們都是好孩子啊!有什麼好歹我們就得負責,明天派人到那裏去偵察一下!千萬不要讓這幾個孩子受到損失。”說完,劉洪和小坡就順著小道,在夜色朦朧中,向湖邊走去。

第二天,劉洪命令小坡到昨夜駐紮的地方,去了解小張他們的情況。可是,小坡還沒出莊,就碰到了小張、小朱和小銀。他們一見小坡,就連蹦帶跳地撲過來。小坡便很親昵地帶著他們去見劉洪。

一見麵,劉洪就露出了笑容,和藹地撫摸著他們的頭,關切地問道:“怎麼樣?昨晚鬼子沒有碰你們麼?”

小張說:“沒有!當鬼子搜屋的時候,我早鑽進老大娘被窩裏了。鬼子打著電筒,端著刺刀要老大娘起床,我假裝剛睡醒的樣子,也跟著爬起來。這時,小銀也被鬼子從床底下拉出來了。鬼子揪住我和小銀的耳朵,要打我們,老大娘搶過來護住,說我們都是他的孫子,膽很小,打不得,鬼子就放開我們,要去打老大娘,我和小銀又上去攔住哭叫著。鬼子砸了一頓碗罐出出氣,罵了一陣就走了。”說到這裏,小張轉頭問小朱:“當時你跑到哪兒去了?”

小朱說:“鬼子沒進來,我就從後窗跳出去,翻過短牆到李大爺家去了。當鬼子搜查時,我雜在他家的人群裏,鬼子連問都沒問我。”

聽到這裏,劉洪舒了口氣說:“好,總算沒出差錯,以後可別再來胡纏了,打鬼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小張看出劉洪在替他們擔心,便說:“我們在車站上溜來溜去,常和鬼子見麵,鬼子從來也不避諱小孩的,不論在車站上,或是村莊裏,誰家沒有小孩呢!鬼子不會把我們放在眼裏的!大隊長,讓我們參加吧!”

這一席話,說得劉洪頻頻點頭,覺得很有道理。他想:的確,幼小的年齡,看來還不大懂事的外形,這就是一種很好的掩護;敵人不會懷疑孩子的。有時鬼子還要偽裝好人,散糖果給孩子吃哩。這次,他們又機警地躲過了敵人,如果好好培養他們,說不定他們還能對抗日鬥爭,做出有益的事來哩!劉洪想到這裏,便端詳著站在他麵前的小張、小朱和小銀。當他看到他們充滿稚氣的臉孔時,他又想到:他們究竟還是一些愛玩耍的孩子啊!打鬼子是一樁嚴肅的事,需要堅強而勇敢的戰士,不怕流血犧牲地和鬼子搏鬥;這決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可以做到的。說不定在戰鬥中,一看見鮮血、屍體,他們就會嚇得哭著叫媽媽哩!劉洪想到這裏,便用審慎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小張他們,問道:“昨天鬼子用刺刀對著你們時,你們害怕了嗎?”

小張說:“開始,敵人一亮刺刀,我的心嚇得直跳……”說到這裏,他看了一下劉洪的眼色,突然停下,感到照自己這樣說法,劉洪就不會讓他參加鐵道遊擊隊的,便換了堅決的口氣說:“不怕!一點也不怕!你們和鬼子打仗都不怕,我們站在旁邊怕什麼呢!”說到這裏,他轉過頭問小朱和小銀:“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