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能夠駕臨草舍,真是小人的榮幸,聽說太君喜歡喝葡萄酒,我早準備好了。”說到這裏,胖地主伸長了手臂,向門裏讓著崗村:

“請,請到裏邊吧!”

崗村撅著小胡子,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胖地主,說了聲:“謝謝!”並向一個武裝鬼子,咕噥了幾句,就牽了洋狗走進了地主的家門。

小張看到崗村進去了,就向門邊走來,想摸到門邊,乘人不防的混進去,了解一下胖地主和鬼子於些什麼勾當。他正要靠近胖地主的大門,突然看到一個黑影守在門邊,這是崗村進去時留下的崗哨,這鬼子大概看到了小張的身影,就拉著槍栓,用日本話呼叱著:

“什麼人?”

在這鬼子的吼聲中,小張像隻機靈的貓兒一樣,很快地把身子踅進了一邊短牆後邊。接著,鬼子的手電筒照過來,一道雪白的光柱從短牆上邊閃過去,小張伏在牆腳下的暗處,光柱沒有照到他,他屏住氣息,一聲不響地趴在那裏。這時,四周是一片怕人的寂靜,由於緊張,小張清楚地聽到自己心房的怦怦的跳動。

鬼子照了一陣,向這邊走了一轉,沒有發現什麼,就又回到門前了。

小張從牆角的暗處,望到牆的那邊不遠處,有個小門,門裏是個空園子,園子裏有座小草屋。他就悄悄地沿著牆腳下的黯影爬進園子,他看到小草屋裏,有微弱的燈光照出,就躡腳躡手地走過去了。

他一走進草屋門,看見一個滿身破衣的農民老頭,正坐在燈下抽煙。老人一見小張,就低低地問:

“你幹啥呀!”

小張從老人的近於耳語的口氣裏,感覺到老人恐怕也和自己一樣,為著鬼子的到來而在擔驚受怕。小張也用低低的聲音回答著:

“我剛才從這邊走,碰上了鬼子,我害怕,到你這來躲躲。”說著小張就向短牆外邊的大門指指,補充說:甜鬼子到那個門裏去了。”

老人指身邊一個座位,對小張說:“坐下吧,今天東家請客!”

小張問:“東家?誰的東家?”

老人說:“我的東家。我是那個大門裏地主的長工。”

小張問:“你東家為什麼請鬼子?”

老人說:“有錢人幹的事,咱可摸不透。”說到這裏,他以長輩的口氣又對小張說:“小孩子,別管這些閑事。就是你要管也管不了。”

小張表麵上連連點頭說:“對!”可是心裏卻說:“我當然要管這些閑事,我一定要摸清這裏邊的鬼把戲,要不然,我就不會到這裏來了。”

小張在草屋裏,幫老長工燒水,做些雜活,並和老人閑談著。很博得這個老長工的喜歡。他不時借著出去拿柴禾,偷偷地蹲在靠近地主大門的短牆下,聽著大門裏邊,地主客廳的動靜。那裏的杯盤叮當夾著鬼子酗酒的笑聲,小張在外邊聽得清清楚楚。

不一會兒,酒宴散了,喝得爛醉的崗村,晃著身子,從大門裏出來,胖地主送出門來。這時小張和他們近得隻隔一道薄薄的短牆,甚至鬼子和胖地主口裏冒出的酒的臭味,小張都嗅到了。

臨分手,崗村對地主說:“你的大大的好,你的當鄉長的事,我馬上就公布,這一帶老百姓的,統統的聽你的指揮,誰不服從,告訴我,槍斃!”

胖地主卑微地說:“多謝太君抬舉,不過,毛猴子的……”

崗村說:“有我的,你不要怕!你把反共自衛團組織好,我供你武器和彈藥,槍一響,我就馬上來援助你。”

胖地主說:“好!就這樣。”

這些話,都被牆後的小張聽去了。

當夜,崗村的討伐隊就折回了臨城。

小張連夜趕出莊,把自己所了解的情況,向劉洪彙報了。第二天,劉洪便帶著一部分隊員,從湖裏出來,到了藍山莊。

劉洪一進保長辦公處,就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保長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大隊長來了麼?”就去拿煙倒茶,裝出一副假殷勤的樣子。劉洪阻止了他,用匣子槍指著偽保長的腦袋叫道:

“你別這樣裝模作樣,你要想死心塌地地當漢奸,我就打碎你的腦袋。”

偽保長在劉洪的槍口下,呆若木雞樣站住,裝出一副可憐相,哭喪著臉對劉洪說:

“我沒作什麼錯事呀!我是真心對鐵道遊擊隊好!”

劉洪冷笑了一聲,接著問:“你昨天為誰準備的酒菜?快說。”

偽保長說:“為同誌們準備的呀!可惜鬼子來了。弟兄們沒能吃上,以後叫鬼子吃了,這是沒辦法的事呀!我得應付應付啊!”

劉洪說:“你在請鬼子喝酒時,說的什麼話?”

偽保長的臉刷地白了,可是還是喃喃地為自己解釋:“大隊長!你相信我,我沒說什麼呀!”

劉洪說:“沒說什麼?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知道。你嫌鬼子來得晚了,你恨不得鬼子昨天把我們一網打盡,你心裏才痛快?”

“……”

在劉洪洪亮的怒斥聲裏,偽保長低下了頭,昨天的一切劉洪大隊長都知道了,他沒有話可說了。雖然他沒敢抬起眼睛,但已意識到黑色的槍口正對著他的頭,隻要劉洪一摳扳機,他就會應聲而倒。他嚇得渾身戰栗起來,口口聲聲地哀求著:

“大隊長開恩,饒我這一次!”

劉洪說:“按道理,今天我就可以把你作為漢奸槍斃!現在你既有悔過之意,我接受你的請求,暫且饒恕你一次,給你一個機會來改正自己,走到正路上來。如果今後你再破壞抗日的事業,我就對你不客氣。”

說到這裏,劉洪向南邊的瓦屋一指,要偽保長去轉告胖地主,割斷和敵人的來往,如果他再死心塌地地依附敵人,將不會有好下場的。和偽保長談過後,劉洪帶著隊員離開了藍山莊。

劉洪一走,偽保長就把這些情況全部告訴了胖地主,並且說:“從他的口氣上看,說不定昨晚太君到你家商量的事他們都知道了。”

這樣一說,胖地主有些害怕了,但他又想起崗村的特務隊為他撐腰的事,當天,他就跑到臨城車站,向崗村訴了苦,崗村答應馬上出兵,來為他壯膽,來鞏固這個剛扶植起來的偽政權。

鬼子的大隊人馬來到了藍山莊,這次出發,不同於平日的掃蕩——早出暮歸,而是較長時間地駐下來。崗村決心要把藍山莊的偽自衛團武裝起來,到它能夠單獨抗拒鐵道遊擊隊的時候,才把部隊撤回臨城。

為了鞏固內部,根據胖地主和偽保長的報告,崗村逮捕了一批曾經和鐵道遊擊隊有過來往的村民,把他們綁在樹上讓狼狗咬得遍體鱗傷,來警告其他村民。在敵偽的威逼利誘下,偽自衛隊組織起來了,並發了武器,由新上任的胖地主鄉長率領,白天站崗放哨,夜間打更巡邏。除了這些嚴密的防守,還規定了與“皇軍”的聯絡信號,崗村規定,如送情報來不及,就以鳴槍為號,皇軍聽到槍響,就來增援。

崗村經過一番嚴密的布置以後,胖地主的威風抖起來了,他認為藍山莊成了自己鐵打的江山。他手下有了武裝,誰敢違抗,就抓起來送進臨城。如果鐵道遊擊隊來,他這裏一鳴槍,“皇軍”馬上就來接應。他覺得完全可以對付鐵道遊擊隊了。

崗村看到胖地主有了信心,就撤回臨城站。

敵人撤離藍山莊後,鐵道遊擊隊曾來過幾次,但都沒有進去。當他們一接近,就遭到一陣亂槍的阻擊,他們就退回來。這倒不是說偽自衛隊的戰鬥力很強,鐵道遊擊隊打不過它,而是槍一響,各據點的鬼子就紛紛向這裏出動。一旦戰鬥起來,鐵道遊擊隊就要應付數路鬼子的圍攻。因此,隻有在偽自衛團的亂槍射擊下,迅速地撤走,離開這個被包圍的險境。

藍山莊又淪入敵偽的手中了。由於幾次不能接近,劉洪氣得暴跳起來。最後他擂著桌子叫道:

“我我不信就拿不下來這個藍山莊!”

政委李正笑著問他道:“你用什麼辦法?”

劉洪說:“在夜裏強攻,化再大的犧牲代價,我也要把它打下來。”

李正搖搖頭說:“不能這樣!”他眯縫著細長的眼睛,想了一會兒,又對劉洪說:

“咱們換個方式,用政治攻勢。”

劉洪問:“怎樣政治攻法呢?”

李正低低地和劉洪談了一陣,劉洪連連點頭說:“這樣很好,這個戰鬥,不響槍就拿下了。”

李正連夜給胖地主寫了封信,準備送進藍山莊。但藍山莊不能靠近,叫誰送去呢?商量了一下,確定叫小張去送。因為小張還潛伏在裏邊,雖然胖地主為了清理內部,曾經全莊進行了搜查,逮捕了和鐵道遊擊隊的一些有關係的人,但是他們沒有往小孩群裏去搜查,小張還是被保存下來了。

在第二天的夜裏,在藍山莊內,戒備森嚴,可是小張卻坐在老長工的草屋裏閑聊天,當幾個巡邏的偽自衛隊從胖地主大門口過去以後,小張悄悄地出了草屋,在夜影裏翻過了短牆,把李正寫的信,插進了緊閉著的胖地主大門的門縫裏。

當天亮時,門聲一響,這封信,就會落到開門人的腳前。信送到了。

胖地主收到了鐵道遊擊隊的來信。

信的大意是勸他不要當漢奸,要他改邪歸正,給自己留後路。如因環境所迫,不能馬上擺脫敵人,也要暗地幫助抗日,求得人民的寬恕。如死不悔悟,堅決與人民為敵,必將受到人民最嚴厲的懲罰。最後警告他說:不要以為鬼子相信你,當了偽鄉長就顯得威風。如果你暗地幫助抗日,你還可以幹你的鄉長,否則你這個鄉長很快就幹不成。

胖地主看過信。冷笑了一聲。他不但沒被信中的詞句所打動,相反的卻認為這是鐵道遊擊隊來向他示弱。他心裏想:鐵道遊擊隊幾次靠近村莊,都被他擊退,沒有辦法了,就用這書信的方式來說服他,像他這堂堂的鄉長,下有反共自衛團,上邊有“大皇軍”的支持,他怎能聽這一套?!尤其使胖地主憤怒的是信的最後的警告,說他的鄉長很快就幹不成。他氣惱地說:

“幹不成?我一定幹下去!你們不要我幹,我就不幹了麼?這是皇軍委我做的鄉長,你們說了不算。為了不要我幹鄉長,你們向我幾次進攻,可是這些進攻,都被我打退了。”

盡管胖地主對於信裏的警告感到不服氣,但是那絕不是一句空話,在“幹不成”的後麵,鐵道遊擊隊布置了一係列的行動,來促使它“很快”的變成事實。

正像鐵道遊擊隊對付沙溝鄉偽鄉長李老七一樣,(見《鐵道遊擊隊》小說普及本251-252頁)鐵道遊擊隊在藍山莊行動起來了。

在一個夜晚。藍山莊所守護的電線,被割斷了好幾裏路長,崗村派人檢查,要胖地主今後嚴加保護。可是電線剛一修複,僅僅隔了一天時間,又被破壞了。這次破壞的不但是電線,甚至電線杆也被砍斷了。這樣一來,崗村就有點火了,來到藍山莊,把胖地主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胖地主向崗村表示,一定要多加崗哨,保證這樣的事件不再發生。崗村走後,胖地主的確加強了這方麵的警戒,電線被保護住了,可是其他方麵又發生“匪情”。

事情是這樣:有一天早晨,在藍山莊村頭上,發現兩具死屍,胖地主看看不是本地人,就想悄悄地埋掉,可是不知怎的,臨城特務隊知道了,就派人來檢查,一看死屍。原來是崗村特務隊長派出來的兩個最親信的特務。

為這事,崗村氣呼呼地來到胖地主的辦公處,一見麵他就問:

“你的怎麼殺我的人?”

胖地主解釋說:“不是我殺的,我不知道這事啊!”

崗村怒吼著,像隻發瘋的狼一樣跳上來,朝著胖地主臉上“啪啪”就是兩個耳光。胖地主的臉頰馬上紅脹起來,血順著嘴角流下。

崗村說:“我的人死在你的莊子,你的要負責。下次再有這種事發生,我的殺了殺了你的!”

胖地主連連點頭。他雖被打得兩眼直冒金星,可是他這雙昏昏的眼睛也能看出崗村已開始對他不相信了。他這次被打,是在辦公處的大庭廣眾麵前。正像上次鐵道遊擊隊被迫撤退,他向崗村敬酒一樣,門口也有一群好奇的孩子圍著看熱鬧,這裏邊,當然也有小張在內。

小張看到偽鄉長胖地主被打,心裏一陣陣高興,他心裏說:“打得好,你效忠敵人!敵人可對你不客氣!”小張知道劉洪大隊長對胖地主的進攻還不到頂點,所以當胖地主把崗村送走,垂頭喪氣地往家走時,小張好笑地望著他的背影低低地說:

“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果然,在胖地主被打的第三天,在藍山莊鄉公所管轄的一段鐵路上,發生了驚人的事件:由於鐵道被破壞,一列兵車在這裏出軌了。為這事,藍山莊的偽保長、胖地主很快就被抓進臨城。

崗村把偽保長、胖地主加以“通匪”的罪名,進行審問,雖然胖地主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可是還是遭了嚴刑拷打。皮鞭抽得遍體鱗傷,痛得還沒喘過氣來,又被仰麵朝天地綁在長凳上,從鼻孔裏灌了一大鐵壺辣椒水。

在鬼子的監牢裏,被折磨了三天,他倆才被放出來。臨走前,崗村毫不放鬆地對他說:

“回去好好幹,以後你鄉再有匪情發生,我就馬上槍斃你!”

胖地主在崗村的話音裏,感到了一股殺氣,他的被打傷的身子,像篩糠一樣顫抖起來。他口頭上雖然連聲稱是,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他怎能保證不在自己管轄的地區發生“匪情”呢?

在回來的路上,他和偽保長一跛一顛的,垂頭喪氣地走著,他低低地對偽保長說:

“完了,一切都完了!”

偽保長狠狠地對胖地主說:“鬼子翻臉不認人!咱們也太死心眼了。”

“是啊!……”

在痛恨鬼子的情緒下,胖地主不由得想到了鐵道遊擊隊。他知道最近的一係列“匪情”,都是他們幹的。但是現在的他,卻引不起對鐵道遊擊隊的痛恨了,因為他的生命就拴在劉洪他們的胳膊上,如果鐵道遊擊隊再在藍山莊幹一下,他的腦袋就要搬家了,他倒有點悔恨自己,不該得罪他們,現在再去討饒也晚了,他知道鐵道遊擊隊不會原諒他的罪過的。想到這裏,胖地主感到生路的絕望,一路上,不住地哀叫著:“完了!完了!”

這天夜裏,胖地主倒在床上,不住地唉聲歎氣,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也就在這天晚上,小張又坐在他大門外長工的草屋裏。

小張和長工像是老朋友了。兩個同坐在門邊暢談著,小張望了一下月光下的大門,對老長工說;

“這兩天,你東家的臉色很不好看,看樣子有點不大順心吧!”

老長工說:“順心?再這樣下去,小命也要賠上了。”

小張說:“鬼子不是很信任他麼?崗村每次來,都到他家來喝酒的呀!”

老長工笑著說:“這回該崗村請他喝了。可是喝的不是葡萄酒,而是辣椒水!”最後,老長工感歎了一聲,對小張說:“有錢人心狠,鬼子可比他還狠。他這是自作自受。”

小張像坐在病人麵前的醫生一樣,用擔心的口氣對老人說:“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了麼?”

“有啥辦法?”老長工肯定地說:“一點辦法都沒有。”老人抽了一陣煙以後,看了看小張的臉色,又用長者的口吻說下去:

“你這個孩子,盡好管閑事,像這連大人都皺眉頭的事,你能管得了?”

可是小張正是為要管這事而來的。當他們談到深夜,小張離開老人後,便悄悄地翻過了空園的短牆,把李正爭取胖地主的信,又插在老長工的東家的門縫裏。

信的大意是:鐵道遊擊隊已經了解到他的險惡處境,雖然敵人不信任他了,但是鐵道遊擊隊對他的轉入正途,還沒有完全失卻信心。為了對他作最後的挽救,鐵道遊擊隊不咎既往,希望他馬上回頭,重新作人。如有意轉變,就和他約定時間地點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