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胖地主接到鐵道遊擊隊的信,不像第一次那樣冷笑,而是感動得手都有點抖動了。他從信裏感到了一線求生的希望,體會到“挽救”的真正意味。在一天夜晚,他秘密地跑到附近一個小村子裏,在鐵道遊擊隊指定的地點,他見到了劉洪和李正。
一見麵,胖地主就撲倒在地上,哀求饒命,李正把他扶起來後,他還淚漣漣地說:
“大隊長,政委!饒恕我吧!我過去有眼無珠,不識好歹,走錯了路。……”
李正安慰他一番,給他講了些抗日的道理,對他的願意真心幫助抗戰,表示歡迎。李正向他提出幾個要求,並向他也作了幾個保證,最後對他說:
“如果我們要求的你都能做到。那麼,今後,你就好好幹你的鄉長好了!不但我們不來打擾你,就是鬼子也一定很稱讚你是頂呱呱的鄉長!”
胖地主回來後,像卸下了千斤重擔,一切都感到輕鬆愉快,辦事也特別順心了。他還是照樣地嚴守村莊,表麵上一點也沒有鬆懈。
有幾天夜裏,胖地主還親自指揮反共自衛團,往村外漆黑的遠方,如臨大敵似地打著槍,說是飛虎隊來了。鬼子聽到槍聲,就來增援,可是戰鬥結束了。胖地主用報功的口氣對崗村說:
“我已經把他們打退了。”
崗村對胖地主的忠於職守,表示高興。的確,是值得崗村特務隊長高興的,從上一次胖地主受審以後,藍山莊就再沒有發生過“匪情”。列車再沒有出過軌,電線再沒有斷過,皇軍的人員再沒有在這個鄉遭到飛虎隊的殺傷。這裏的一切都比其他鄉顯得安靜。
崗村也許以為這是他教育胖地主的效果。以後見到胖地主,也有了笑臉。有時候也常到他家裏來坐坐,胖地主照僦像過去一樣,用最好的葡萄酒來款待“皇軍”特務隊長。
幾個月過去了。其他的鄉都不斷的、發生事情,而藍山莊一帶卻依然安靜如常。崗村認為這個鄉是“皇軍”最鞏固的“政權”。表揚胖地主的鄉是皇軍所建立的“皇道樂土”,堪稱“模範鄉”,要其他偽鄉長向胖地主學習。
就在崗村表揚胖地主為“模範鄉長”的歡快聲裏,實際上鐵道遊擊隊卻是控製了藍山莊,劉洪可以按時從那裏收到鬼子的可靠情報。鐵道遊擊隊的短槍隊員,經常秘密地在胖地主的偽鄉公所進出。
這一帶很久沒有“匪情”發生——也就是鐵道遊擊隊很久沒有在這裏戰鬥了。這隻是鐵道遊擊隊為了要保持這一個秘密的據點,而使胖地主表麵上取得敵人的信任所采取的一種方式。並不是說鐵道遊擊隊從此就不戰鬥了。戰鬥還在激烈地進行,隻是換到其他地方打就是了。因此,其他鄉打鬼子打得很熱鬧,而藍山莊就顯得很安靜了。
這種暫時的安靜,也是為今後準備更大的戰鬥作準備。
這天,崗村特務隊長,派了一個最貼身的特務,腰裏別著快慢機匣子槍,到藍山莊來。他的任務是到這個鄉探一個虛實。鄉雖然很穩定了,但是多疑的崗村,總還有點不放心。
這個特務是個人人痛恨的壞蛋,他可以任意逮捕人,甚至有權處死。每到一個地方,就肆意敲詐勒索。偽人員都不敢得罪他,一見他到來,都加倍奉迎,給他獻禮,免得他到崗村麵前說他們壞話。
特務還沒出發,這個消息,很快就被潛伏在臨城站的小朱知道了。為了怕自己人受損失,小朱緊跟著這個特務也到藍山莊來了。
特務在前走,小朱在後邊遠處跟著。特務的鬼心眼雖多,也想不到這個小孩子,就正是他的對頭。
一進藍山莊,小朱就找到了小張。在一個僻靜處,偷偷地給他介紹了特務的情況,要小張轉告自己人,有隊員到藍山莊來,要小心,不要遭到這個特務的暗算。
任務談完後,他倆就在一起玩了一陣,因為好久不在一塊了。直到將近中午,小朱才離別了小張回臨城去。臨走時,小朱興奮地告訴小張說,最近劉洪大隊長給了他一個新任務,要他注意過往的火車,鐵道遊擊隊要為山裏的主力部隊,搞一批軍火。
小張把小朱送走後,回來時,正從偽鄉長辦公處路過,他看到胖地主偽鄉長正陪著特務喝酒,不住地向特務獻殷勤。現在小張看著胖地主那副獻媚相,並不像過去那樣討厭了。因為他既然暗地裏幫助抗日,向敵偽討好的行動,仿佛已經成為必不可少的應酬,應該加以原諒了。
胖地主是知道這個特務的厲害的,所以他特別熱情地接待對方,並多方麵的小心應付,免得特務看出任何破綻。在特務未來藍山莊以前,崗村就通知了胖地主,要胖地主對他的親信,多加保護。如果有什麼差錯,就拿他是問。因此,胖地主一方麵招待著特務,一方麵內心還在為對方的安全祈禱:如果冷不防碰上鐵道遊擊隊,一槍把他打死,這禍可就惹大了。因為這家夥的罪惡很大,鐵道遊擊隊見到他一定會把他打死的。
正在胖地主擔心的時候,小張在街上看到王強副大隊長從莊外走來。王強頭戴禮帽,身穿大褂,眼睛上還掛著墨色眼鏡,腳上的皮鞋咯咯作響,大搖大擺地走進藍山莊。站崗的偽自衛團看到王強,認為是臨城來的大官,不但不敢阻攔,還向王強敬禮。
小張看著王強的打扮,內心裏一陣好笑,“大隊副今天怎麼穿得這麼闊氣呀!”但這隻是心裏話,卻沒有喊出口來。
王強在街上看到小張,隻眨了眨小眼,裝出一副不大理會的樣子走過去,可是小張卻著急地向他使了個眼色,表明有急事要和他談談。因為偽保長辦公處,正坐著特務呀!
他們在小朱的姑母家裏,秘密地會見了。小張把特務到藍山莊的事告訴了王強。王強一聽說崗村親信的特務到了這裏,眼裏冒出一股殺氣。忙問: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小張說:“正和胖地主在保長辦公處喝酒!”
王強說:“好!這家夥我們找了他好久,今天總算碰到他了。他殺了我們不少人,我要找他去算算賬。”
說罷,王強整理好腰裏的二十響匣子槍,就馬上去找特務,可是他走到門邊,又停下來,他本想一去就掏槍把特務打死的,可是這樣一來,胖地主卻吃不消了。他倒不是過分的為胖地主的安全擔心,而是說胖地主被鬼子搞倒了,他們就失卻了一個秘密的關係,敵人為此再加強了這裏的統治,就更增加鐵道遊擊隊活動的困難。可是不打死這個特務呢,又覺得失掉這個機會很可惜,就這樣讓他走了,太便宜了這個壞蛋,沉思了一陣,眨了眨眼睛,最後想出了主意,他便向小張交代了幾句,並要小張在街南廟台前等他,到時要看眼色行事。小張點頭答應,王強才到偽保長辦公處去了。
一進偽保長辦公處的門,就看到偽保長正持著酒壺。為特務和胖地主敬酒。他們一邊談笑,一邊痛飲。胖地主一抬頭看到王強來了,雖然像平日讓客一樣,站起來表示歡迎:“來了麼,快請坐!喝一杯!”
可是說話的聲音卻變了,嘴像不聽使喚似地有點打嘟嚕,臉色也漸漸變白,額上冒出了汗珠,嚇得心怦怦地跳個不停。特務看到這個穿得很闊綽的人進來,也忙站起來,用手摸著桌上的槍,望著王強的臉色。
王強知道胖地主緊張的心情,他想很快打開這個僵冷的局麵,就笑哈哈地走上來說:
“快請坐!不要客氣!都是自己人。我是從沙溝站來的,我在黑木特務隊長手下做事。”
特務一聽說對方是從沙溝特務隊來的,心才放下來。接著邀請王強坐下來一道喝酒。胖地主馬上倒上一杯酒,敬在王強麵前。王強看了一下特務,就對胖地主說:
“這位先生不是從崗村隊長那裏來的麼?”說著他就轉向特務說:“咱們在臨城好像見過麵,你仿佛不記得我了。”
經王強這麼一說,特務也困惑起來了。他覺得對方先認出自己,自己還不認識人家,有點不好意思,就向王強敬酒。王強笑著說:
“咱們一道於一杯。”
由於王強的參加,酒桌上確實比剛才熱鬧多了。胖地主的臉色雖然也恢複了常態,可是他的內心裏,卻還是像貓抓一樣難受,他的眼睛不住地從兩個“客人”的臉上轉來轉去,生怕天大的災禍,就要在他眼前展開。因為坐在他麵前的兩個人正是死對頭。一個是隨時都能捕殺人的特務;一個是英勇殺敵的飛虎隊的副大隊長。兩人都帶著二十響匣子槍,如果兩下在這裏幹起來,傷了哪個,他都吃不消。特務被打倒,崗村會來要他的腦袋;王強吃了虧,鐵道遊擊隊也會要他的命。想到這裏,他真像坐在針氈上,感到坐立不安,心神不寧。他在低低地祈禱著:千萬不要有什麼事情發生吧!
酒席間,特務出去小便了,胖地主抽這個空,把王強拉到一邊。苦苦哀告著:
“大隊副!千萬不要動手啊!這樣我就完了!”王強笑著說:“不會的!要動手,一進門我就把他打倒了!你放心!”
胖地主聽了王強的話,稍微輕鬆一些。但是心還是忐忑不安。他看見酒桌上,王強和特務確實搞得很熱火,像一見如故的朋友,有說有笑。但是他又想:難道就這樣算完了麼?不會的。他知道鐵道遊擊隊對付日本特務是最有辦法的,王強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大特務。可是這樣發展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他卻猜不出,胖地主不知道王強肚裏究竟賣的什麼藥。
喝過酒,王強和特務走出偽保長辦公處,到街上去兜風了。王強有意地引他向廟台那裏走去。他知道這特務專好敲詐老百姓,就一邊走著,一邊關心地說:
“你這次出差,很辛苦,遇機會得弄點‘油水’啊!”
特務說:“在臨城一帶,還有辦法,乍到這裏,不熟悉,老兄可得幫忙。”
王強指著藍山莊西邊,兩三裏外一個小村子,對特務說:“那個莊子有個肉頭地主,家很有錢,飛虎隊曾到他家住過,昨天我到他那裏,一嚇唬他,說他通飛虎隊。他馬上送給我五十塊白花花的大洋,你去,也準能撈一筆。”
聽說能搞到錢,特務高興起來了。可是他怕到那裏去有危險,就問王強:“到那裏去不會碰到飛虎隊叫?”
王強搖搖頭說:“不會。大白天,飛虎隊不敢到這邊來,你盡管放心。今天我還有別的事要辦。不然,我就陪你去一趟了。”說到這裏,王強為了引起對方的更大興趣,就帶著一副神秘的表情對特務低低地說:
“老兄快去吧,他家還有個漂亮大姑娘呢?”
聽說那裏有錢,又有女人,特務的興頭就更大了,他對王強說:“我馬上就去一趟!”
正說著他倆已走近街南的小廟前邊。小張正站在那裏玩。王強一見小張,就很親熱地打著招呼:“小家夥,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呀?”
小張說:“我來走親戚呀!”
王強轉過頭來對特務說:“這個小家夥,是沙溝站的,很機靈,曾為我辦了不少事。你托他辦個什麼事,沒有辦不到的。”
特務說:“這小孩很不錯。以後有事我就找他幫忙。”接著他就問小張:“可以麼?”
小張回答:“可以。”
王強指著西邊那個小莊子,對小張說:“你知道那個莊後街姓李的地主麼?”
小張說:“知道,我常到那邊去。”
王強附耳對特務說:“叫他領你去吧,你一個人不知地方。我辦完事在這裏等你。”
特務說:“好!就這樣。”
小張很樂意地說:“咱們走吧!”說著,他就帶著特務,離開藍山莊,往西邊的小莊子走去。
剛出藍山莊,特務的興頭還是很大的。一邊走,一邊對小張說:“你把我領到地方,事情辦得順心的話,我一定賞你幾塊錢。”
小張說:“跑這點路,算不了什麼呀!”
他倆又往前走,離藍山莊愈來愈遠了。特務的興頭沒有剛才大了。他突然感到了孤單。因為在藍山莊,有“皇軍”的政權和反共武裝,一切都用不著操心。現在一個人出來了,他卻有點心虛。他知道飛虎隊常在這一帶活動,如不小心,碰上他們就糟了。想到這裏,他就把右手插到褲帶裏,握緊腰裏的二十響匣子槍,眼睛不時地向四處溜來溜去,遇到不妙,就掏槍打去。
這特務一想到飛虎隊,心情就壓不住地緊張起來。他對走在自己身邊的小張說:
“咱不會碰上‘飛虎隊’吧?”
小張說:“不會。他們不敢到這邊來。”
特務又問:“你見過飛虎隊麼?”
小張說:“見過。”
一聽說小張見過飛虎隊,特務的興致就又來了。因為日本特務隊雖然和鐵道遊擊隊進行過不少戰鬥,但是多半是在夜間,而鐵道遊擊隊在鐵路線上活動,大多是神出鬼沒。因此,這特務從來沒有看到過鐵道遊擊隊是個什麼樣子,在他的想象裏,飛虎隊這些人都是又恐怖又神秘的人物。現在他聽說小張見過他們,很想了解一下,就對小張說:
“飛虎隊的頭目劉洪、王強、李正,你都看見過麼?”
小張點了點頭說:“當然見過!”
特務問:“劉洪是個什麼樣子?”
小張說:“樣子很厲害,他的眼睛很亮,他一看我們,我們渾身都要發抖。他生起氣來牙咬得咯咯地響。他的槍打得可真準呀!不論你跑多遠,他一舉槍,說打到哪裏就打到哪裏,在他的掄口裏,誰也跑不了。”
聽了小張的話,特務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心裏暗暗叫苦。但願以後不要碰到這個“殺人魔王”吧!
可是他反過來又一想,如果自己能把這個飛虎隊長擒住,不是在“皇軍”麵前立了一個大功麼?怎麼擒法呢?他看了小張一眼,想到辦法不就在這個小孩身上嗎?因為這小孩子認得他們。他要從小孩身上來打主意。想到這裏,他高興地拍著小張的肩頭說:
“你以後見到劉洪在什麼地方,就偷偷地來告訴我,我重重地賞你,要多少錢有多少錢。你願意這樣麼?”
小張答應說:“願意!以後我看到他,就來告訴你。這又不費多大事,很容易辦到。”
他倆一邊走著,一邊說著,不久就到了小莊子。小張把特務領到後街一個大門前停下。
這時,特務的手裏還握著二十響匣子槍,小張對他說:“這家地主膽很小,他看到槍會跑的,你把槍藏起來才好。”特務就把槍又別進腰裏,垂著手,跟小張走進去。
特務一進院子,看到堂屋裏麵桌子邊,坐著一個人,這人的眼睛很亮,他一看到小張,就笑著站起來打招呼:
“小家夥!帶的什麼客人呀?”
小張走上前,站在特務與眼睛發亮的人中間,指著身邊的“客人”說:
“這是臨城崗村隊長手下的大特務。”
接著他又轉過身來,對特務介紹說:
“這就是你要找的飛虎隊劉洪大隊長。”
特務一聽眼前就是劉洪,突然一愣,正要去掏槍,隻聽劉洪一聲嚴厲的吼聲:
“不要動!”
他舉目四顧,他身邊早站了幾個飛虎隊員,他們都舉著匣子槍,黑黑的槍口,都對著他的腦袋。他乖乖地把發抖的雙手舉起來。
劉洪上來,掀開特務的衣襟,就把二十響匣子槍掏出,特務束手被擒。
第三天,崗村氣呼呼地來到藍山莊,一見到胖地主,就沒好氣地問:“你把我的人弄到哪去了。”
胖地主說:“我不知道呀!那天他在這裏待了一天,以後他離開藍山莊,到西邊去了。一直沒見回來。”
接著,崗村就又接到報告,他的最親信特務的屍體,在湖邊的另一個鄉發現。既然不是在藍山莊出的事,他就不能再怪罪胖地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