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銀健康地回到劉洪大隊長身邊以後,又和小張、小朱一起參加了好幾次戰鬥:
在打崗村的出色戰鬥中,敵人戒備森嚴的月台上,有著他們偵察的足跡;
在苗莊戰鬥裏,他們也參加了抓特務。當芳林嫂抱住鬆尾特務隊長的時候,小張從下邊抱住了鬼子的腿;
在七千鬼子“圍剿”微山湖,鐵道遊擊隊化裝突圍的壯舉裏,他們也分擔了風險;
而在展開大襲擊的時候,他們也雜在老隊員群裏,愉快地看著敵人的兵車翻下路基,享受著勝利的歡樂。
經過了多少次戰鬥,現在眼看鬼子投降了,可是國民黨反動派為了獨吞抗戰勝利果實,向被八路軍、新四軍包圍在解放區的日偽軍發出極端反動的命令:要他們不把武器交給我們,並要這些敵人就地維持秩序,等候“國軍前來受降”。接著,國民黨反動派就以“受降”的名義,向解放區大舉進攻。(詳見《鐵道遊擊隊》第二十八章)
徐州的蔣匪軍像決口的河水樣,沿著津浦鐵路,向北湧來。開始是源源不斷的兵車,鐵道遊擊隊為了阻止他們北進,在鐵道線上展開大破壞:拆鐵道、翻兵車,一度使交通斷絕。可是蔣匪軍卻成軍、成師的沿著鐵路徒步蜂擁而來;這樣一來,鐵道遊擊隊由於人數太少,擋不住了,瞪眼看著蔣匪軍路過臨城日夜向北開拔。
這時,華東軍區陳司令員,從延安開會回來,準備從這裏過鐵路,趕回臨沂。本來按平時鐵路上的情況,鐵道遊擊隊是很容易地就把陳司令員掩護過路的。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鐵路上除了拒不繳槍的鬼子,還有從南邊湧過來的蔣匪軍,他們駐滿了鐵路兩側的村莊,鐵路線整個被封鎖住了,以鐵道遊擊隊這樣小的兵力,掩護陳司令員過路,如果戰鬥起來,是有危險的,因為敵人實在太多了。可是,陳司令員又不能在這裏停留,他要馬上過路,趕回臨沂司令部組織兵力,準備在兗州附近部署一個大的戰役,給北進的敵人來一個迎頭痛擊,如果錯過時機,北進的蔣匪軍打通了津浦線,和濟南的敵人會師了,就會給我軍今後戰鬥增加困難。為此,陳司令員刻不容緩地要過鐵路。
怎麼辦呢?陳司令員就寫了一封信,交給劉洪,要劉洪派一個能幹的偵察兵,送到道東去,這信是調魯南主力八師的命令。陳司令員命令他們馬上過來,有了主力在手,陳司令員決心硬打也要打過鐵路去。
劉洪接到這一個幾乎關係著整個戰局的重要命令,感到很沉重,他在尋思著,誰能完成這個任務。他的短槍隊員都是在敵人交通線上神出鬼沒迷惑敵人的好手。可是他對每個人都考慮遍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這些隊員雖然都慣於化裝打扮,巧妙地應付敵人,平時也常常混過敵人的崗哨。可是現在蔣匪軍在鐵路上的嚴密封鎖,等於戒嚴,根本不許任何人通過。鐵路上新的情況發生後,李正帶著一部分人在道東活動,最近劉洪派人和他聯係,派了幾次人,都沒能過鐵路,有的還被打傷跑回來了。
劉洪回到大隊部,他一支接一支地吸著紙煙,不住的在屋裏踱著步子。腦子裏在盤算派什麼人,怎樣去傳送這個重要的命令。
這時,小張知趣地為他端上了一杯茶,劉洪一邊用手示意要小張把茶放到桌上,一邊用眼睛打量了一下這個小通訊員。小張意會到大隊長在注意自己,就問劉洪:
“大隊長!有什麼事要我做麼?”
劉洪說:“事情是有的!可是……”說到這裏,劉洪把話停住了,因為他很喜歡小張,這小鬼平日完成任務很好,他不願意對小張說他不能完成這個任務的話。
小張很聰明,一看劉洪的眼色,就知道又有什麼重大的問題壓在大隊長的身上了。他感到能分擔一點劉洪的憂愁,是自己最大的愉快,因此,就以請求的口吻說:
“既然有任務,要我去完成吧!”
劉洪沒有馬上回答,他在紙煙的煙霧中打了一個轉,然後鄭重地走到小張麵前,對小張說:
“這是個很困難的任務呀!”
小張望著劉洪的眼睛,表示決心說:“大隊長,相信我,無論怎麼困難,我都克服它,一定完成任務。”
劉洪點點頭,他是相信小張的決心的,剛才所以不想把任務交給他,是因為他年紀小,恐怕完不成這重大的任務。現在小張既然要求,他的主意有些改變,也許正由於他年紀小,較別人更有條件去完成這個任務。想到這一點,劉洪就下了決心。他把小張拉到自己的身邊說:
“好!就由你來完成這個任務!”
說著劉洪就把陳司令員的信拿出來,鄭重地對小張交代著:
“這是一個重要的命令,你把它送到鐵路東。鐵路上敵人封鎖得很嚴,過路是有困難的,但是任憑有什麼困難,都要想辦法克服,這個命令一定要送到。”
小張說:“是!一定送到。”
劉洪還是不放心,又對小張說:“硬過是不行的,主要的是動腦筋想辦法。聽明白了麼?”
小張說:“聽明白了。”
劉洪看到小張身上穿著整齊的服裝(這是他做了通訊員以後由公家發布做的),這樣一來就和農村的孩子有些兩樣了。他馬上對小張說:
“你很需要化裝一下!”
小張回答著,就帶著一種去完成任務的興奮心情,到自己屋裏去打扮一番了。
兩小時以後,小張出現在靠近鐵路邊的一個村莊的孩子群裏。這時正是初秋的晌午,天氣還像暑天一樣熱,孩子們都赤裸地在村邊跑著、玩著,小張雜在裏邊玩得也很起勁,他和這些農村的孩子沒有什麼兩樣,也是光赤著身子,一絲不掛。
說起來,在北方農村的夏天,窮苦的孩子們,一般是不穿衣服的。本來他們就沒有什麼衣服,就是有件破衣,也舍不得在夏天穿。因為大熱天氣,穿上衣服既浪費、又熱。因此,就都光著腚過夏天,這樣既涼爽,又省布。上樹摘水果吃,也不會掛破衣服,頂多讓粗糙的樹身,在柔嫩的肚皮上劃些白道道。下河洗澡更方便,到了岸邊,不用脫衣服,隻要一躍身子,就鑽進水裏去洗個痛快。
可是小張不穿衣服,卻不完全為了這些,他這樣作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在過鐵路時,赤條條地站在敵人麵前,使敵人把他看作一個不懂事的光腚毛孩子;再一個就是他渾身上下一絲不掛,讓敵人一眼就看出了他沒帶什麼東西,用不著搜查。
小張身上唯一的一點東西,就是腳上的一雙破鞋子,這也沒有什麼特殊,村裏的光腚孩子們都是這樣,因為街道上常有煤渣、碗片,田野裏也有荊刺、蒺藜,不穿鞋子走路腳會刺破的。因此,村上再窮苦的孩子,都要弄雙破鞋子穿在腳上。
小張和孩子們玩了一會兒,他就向小夥伴們告別:“俺不玩了,要回家啦!”
說著他就離開了這個村莊,順著大道向東邊的鐵路走去。他一邊走著,一邊玩著,嘴裏哼著小曲子,從路邊的草叢裏摘些野花、捉個野蟲。小張這樣做,並不是出於閑散的心情,而是裝出悠閑的樣子,實際上,他的眼睛早瞅向遠處路基上的一切了。
他望到鐵路上,除了通行大道的路口上有蔣匪軍把守而外,在路口之間的路基上,蔣匪軍也撒了步哨,像電線杆一樣,一排排站著,每個步哨相距約半裏路。中間有人過往,兩邊崗哨就跑過來攔住。
除了敵人這嚴密的警戒,路基上還不時有大隊的蔣匪軍,在向北行進。過了一批,又是一批。
直到這時,小張才真正體會到劉洪大隊長對自己說的“過路是困難”的了。他決定先從大道上碰一碰,看看怎樣,就一直向鐵路基上走去,沒等走上斜坡,路兩邊的兩個蔣匪軍就用槍把他指住,中間一個咋唬著:
“幹什麼的,走開!”
小張站在槍口前邊,從容地說:“老總!我要過去呀!”
“不準過!快離開!”
小張哀求說:“我家在那邊呀!老總行個方便,讓我過去吧!”
“別囉嗦!”
當小張再進一步要求時,一個黑臉的蔣匪軍,一抬槍身,用槍托向小張搗去,小張一閃,另一個黃臉的蔣匪軍一抬腳,踢向小張的後腚,小張打個踉蹌滑到路基下邊。
小張從地上爬起來。看看從這裏過路已沒有指望,就拍拍腚上的塵土,向回路走去。走出不遠,他借著田間禾苗的掩護,又轉到南邊,順著一條小道向鐵路上走去了。
當他剛一爬上路基,迎麵一個蔣匪軍又擋住了他。
小張照例地又向蔣匪軍哀求,這次請求的聲調比剛才更哀傷,賠的笑臉顯得更甜蜜。可是換來的,依然是蔣匪軍的橫眉豎眼。還是不許通過。小張再要求時,這次挨到的不是腳踢,而是手掌,兩個耳光打得小張眼前直冒火星,臉頰痛得像火燒一樣。
兩次沒能過去,小張就坐在離鐵路不遠處的田坎上,兩手托著發燒的臉頰,在默默地沉思。他感到過路的難處,心裏有些難過,眼睛裏不由得湧出淚水。小張是堅強的,他用意誌把淚水控製住,不讓它流下來。他難過的不是剛才的被打,而是打掉了他從大小路上穿過鐵路的信心。他是為不能完成任務而難過。
這時,他並沒有死心,他想從路上不能過,就從崗哨之間的空隙裏溜過去。想到這裏,他又站起身來,繞著向南邊走去,因為碰過釘子的地方,蔣匪軍都認識他了,他要換個新地方過路才行。
他藏在禾苗裏,好容易看準了一個缺口,就偷偷的離開禾苗,向路基上爬去。他萬萬沒有料到,他一靠近路基,兩邊的蔣匪軍崗哨就看到他了。他順著斜破,向路基上爬,蔣匪軍的崗哨就向這邊走,他剛攀上路基,兩邊走來的崗哨正在他麵前合攏。蔣匪軍問他:
“你要幹什麼?”
“我要過去!”
蔣匪軍怒吼著:“走回去,再這樣偷偷摸摸的,我就用槍打死你!”
對方氣勢洶洶,小張看看事情不妙,他接受了上兩次的教訓,沒敢再作進一步的請求,就退回來了。”
這一次,小張走到一個禾苗隱蔽的僻靜處,坐下來,兩手抱住頭,眼淚可真的滾下來了。三次都沒能過去,怎麼辦呢?他想到自己如何向大隊長保證,劉洪又怎樣肯定的要他一定送到,而這個任務又是很重要,送不到怎麼行呢?可是要送到,又怎麼通過這鐵路呀!
小張一邊拭著眼淚,一邊盤算著,他在為不能通過鐵路而為難著。
困難使他感到痛苦,可是困難卻沒有把他壓倒。他懷著沉重的心情,尋思了一陣,決心又從痛楚中站起來。最後他把心一橫,堅決地對自己說:
“一定要過去,不過去,還有什麼臉去見大隊長。硬衝,也要衝過去!”
怎麼個衝法呢?小張具體地想到,隻有從兩個崗哨之間衝,不過這次要跑得快些,一定要在崗哨跑攏來以前,就衝過鐵路,這時敵人可能打槍,就是打槍,也要拚命衝,跑!
如果敵人把自己打倒呢?這不是還是沒有完成任務麼?而這個任務又那麼重大呀!就是死了,誤了軍事上的大事,也是不能原諒的。
想到這裏,小張又被難住了。
這時,他突然想起劉洪大隊長交代任務時,對他說的話:“硬過是不行的,主要是動腦筋,想辦法!”一想到這句話,小張的硬過路的想法,就打消了一半。
他繼續想著:是的!應該動腦筋。要過的話,就一定得從崗哨之間,跑得快點也是應該肯定的,現在的問題是,既能很快地跑過去,又不使敵人開槍,這是問題的症結,應從這上邊動腦筋想辦法。
小張想得仿佛有點頭緒了。他就站起來,借禾苗的掩護,繞著道,向剛才所想的崗哨缺口走去。看到了一個缺口,他就悄悄向路基靠近。已經走到禾苗邊了,一出禾苗,前邊不遠就是路基的斜坡了。小張蹲在禾苗裏,在仔細地觀察著前邊的地形,以便發現有利的地形,能更迅速地跑上斜坡。同時腦子裏還在盤算著,如何才能不等敵人放槍就衝過去的竅門。
突然,他耳邊聽到一陣“沙啦沙啦”的聲響。他從禾苗裏偷偷的露頭往外一看,看到了一個比自己年齡稍大些的孩子,正在禾苗邊和路基斜坡之間用鐮刀割草,“沙啦”是鐮刀刈草的聲音。
一看到這個割草的孩子,小張的腦筋一動,突然感到一陣高興。他心裏想:我和他在一道不更容易靠近路基麼?想到這裏,他就走出禾苗,來到割草孩子的麵前。打個招呼:
“在割草麼?”
割草孩子抬頭看了小張一眼,沒大理會,就又低頭從事自己的勞動了,可是小張卻很親昵地說:
“來!我來幫幫你的忙!”
“不用!”
“一定得幫一下!”
說著,小張就蹲下來,用手替對方拔草;割草的孩子,對小張表示一副感激的笑臉。兩人很快地就熟了。一道勞作著。
小張很熟練地拔草,有意地把對方引到路基斜坡上,他對這個新夥伴說:
“看!這斜坡上的草,又嫩又厚!來,到上邊去拔!”
割草的孩子,望了一眼路基上的一個站在不遠處的蔣匪軍,低低地說:“不要上去吧!他們很凶呢!”
小張說:“不要緊,他不叫過去,還不讓在這裏拔草麼!”
割草的孩子果然也到斜坡上來了。小張一邊拔草,一邊望著左前方路基上邊的鐵路,距他隻有10來公尺,而蔣匪軍的崗哨,距這裏約20公尺,正多一倍路程,如果他很快地竄上路基,蔣匪崗哨趕不到,他就衝過鐵路了。可是怎樣才能不使蔣匪崗哨從他身後開槍呢。這時割草的孩子已經割到他的身邊,他看看這個新夥伴,心裏想,如果他和我一道過,靠近這裏的那個崗哨,是阻擋不住的,頂多他隻能攔住一個人,另一個還能跑得了。
可是,他怎肯和我一道來冒這生命的危險呢?
小張正在想主意,割草的孩子這時正割到他的下邊,小張望了一眼對方的脖頸,腦中打了一個圈子,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有主意了。他心裏想:
“他不和我上鐵路,我也要拖他和我一道上去。來個糾紛不就行了麼?不過,這一來,這個新朋友卻要吃點苦頭了,不過為了任務,我隻有來這一著了!”
他望了一下遠處的崗哨,崗哨正注意別的地方。他覺得時機不能錯過。就從身邊偷偷地摸了一塊石頭,他感到石頭太厲害,對方會吃不消,就換了一個比較堅硬的大土塊。當割草的孩子正低著頭,在他腳下邊割草的當兒,小張冷不防,猛地舉起土塊,照準對方的脖頸砸下去。
土塊在割草孩子後腦勺上粉碎了,這孩子哼了一聲,跌坐在地上,一抬頭,看見是小張砸他的,他哭叫著就站起來。
“你為什麼打我!”
說著,就揮著鐮刀,向小張撲來,因為小張占著地形上的優勢,等他吃力地爬上來時,小張早轉身竄上了路基,回頭又激了對方一句:
“我打你了,你敢把我怎麼樣?”
“你是壞蛋!我和你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