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間土坯房裏,王連長和李指導員坐在屋中一條柳木板凳上,鐵頭在屋門口,左手叉腰,右手握著盒子槍,三雙眼睛像利劍一樣一齊向那在屋角裏貓著腰、耷拉著腦瓜子的漢奸副官劉白彥逼視著。王連長指著劉白彥厲聲喝道:“哼!那次民兵押送你,被你鑽空子穿了兔子鞋。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蹦不出我們的手心!你給劉保莊當狗腿子,當副官;你做的壞事你自己知道,我們也清楚,都記著帳哩,今天要死要活,由你自己選擇!”

李指導員馬上接著說:“我們黨的政策曆來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必須說實話,才能得到寬大。要有半點撒謊,就老帳新帳一起算!”

“長官!長官!饒命,饒我一條狗命!我說實話,一定說實話。”劉白彥頭上滴嗒著冷汗珠子,咧著蛤蟆嘴,帶著哭腔求饒說。

“攻城打響後,你們的副旅長劉保莊跑到哪兒去了?”王連長馬上追問道。

“報告長官!我不敢撒謊,劉副旅長,不不,劉保莊在炮彈打到旅司令部房頂子上的時候,他命令我們往外衝,他和三姨太始終沒離開那座屋子。那座屋子靠北麵的屋角上有個暗洞,通護城河,他八成是鑽了暗洞啦!”

王連長和李指導員聽後,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王連長隨即帶上一個班出去了。

“哼!劉保莊就是變成老狐狸,也逃不出咱們撒下的大網!他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抓回來!”鐵頭禁不住咬牙切齒地插話。

“對!一定要和那些鐵杆漢奸算總帳!”李指導員接話說。

緊接著,李指導員便向劉白彥審問起有關偽軍騎兵營的一些情況來。

忽然,天空裏傳來像屎克螂飛行時的“嗡嗡”聲,聲音由遠而近,由小變大。隨著刺耳的響聲,鐵頭扭頭向外一撒目,隻見兩架貼著膏藥記號的轟炸機斜碼著身子飛過。刹那間,咚!咚!咚!嘩啦啦、嘩啦啦,轟!轟!……敵機“下蛋”了,震得窗戶裂開口子,房頂子上抖落塵土。可李指導員根本沒眨一下眼,仍舊穩坐在板凳上繼續審問著劉白彥。

鐵頭一看李指導員雷響在頭上也沒翻翻眼皮的那個鎮靜勁,心裏不由得暗暗佩服:“指導員真是煙裏來火裏闖的,身經百戰的老指揮員呀!跟著這樣的指揮員打仗,定能學到很多真本事,為廣大勞苦群眾報仇雪恨。”想到這兒,鐵頭用左手拍了一把頭上剛撤落的塵土,學著李指導員的鎮靜勁,左手使勁叉著腰,站穩腳跟,一動不動,兩眼怒視著劉白彥。

沒一會,兩架敵機瞎“嗡嗡”著,又轉到房頂子上來了。“嗵嗵嗵”的打了一梭子機關炮,掃得房簷上掉碎瓦,房頂子上落塌灰。嚇得劉自彥緊貼在牆角上,抱著腦袋縮著脖,眼望著房頂子口吃地說:“報、報告長官!挪、挪個地方吧!這兒,飛機投、投彈,打、打槍,太、太危險……”

鐵頭望著劉白彥怕飛機怕得要死的那個熊包樣子,禁不住說了聲:“怕死鬼!”然後鄙夷地笑起來。

李指導員厲聲地追問劉白彥:“別嘮叨了!你們在護城河邊亂叉崗上害死過多少群眾?”

“報、報告長官!我可真沒參加過那沒天良的事。有一句說一句。記得有一晚夜黑天,我正陪著劉保莊和他的三姨太打麻將,聽劉保莊對特務隊長歪脖子下令說:‘這30多個老百姓都和不怕死的八路有來往,山本大佐恨透了他們,叫一律活埋!快去執行吧!要跑掉一個我要你的腦袋!’第二天,聽三姨太說那30多個老百姓都給活埋了……”

李指導員進一步追問:“還有哪個地方埋著被殺害的群眾?”

“啊,讓我想想……唔,還有。”

“什麼地方?”

“報告長官!在大院西北角上的廢井裏……”

“別像擠牙膏似的,擠一點吐一點。”

“對對!我都實說!都實說!讓我多想想……”

忽然號兵小劉笑眯著眼,領著軍區司令部的通信員跑步送來一個通知,李指導員看後,閃著興奮的眼神,說了聲“好!”便把通知折疊起來,放到上衣口袋裏,然後對劉白彥喝道:“你先回去考慮:考慮,今夜裏要作徹底的交代!”說到這裏,便下了道命令:“把俘虜帶下去!”

“是!”進來兩個持槍的戰士把劉白彥押走了。

這時,王連長高興地笑著大眼走進來,沒等李指導員問,就放開大嗓門說:“嘿,老李,把劉保莊逮住了!已送到軍區首長那裏,正在審問。軍區首長表揚了咱們騎兵連窮追敵人的戰鬥作風。”

李指導員接話說:“窮追敵人到底,這是每個戰士應有的戰鬥作風!咱們逮了隻老狼,可不能翹尾巴喲!”

“對。明天得給全連講講,打了勝仗更要謙虛謹慎,戒驕戒躁。”王連長說。

接著,王連長用手勢比劃著說:“劉保莊的暗洞口設置得真鬼!怪不得打掃戰場時戰士們沒找著,原來是砌在夾壁牆裏;幸好暗洞通護城河的出口,可巧被咱們的排炮打塌,封住了,那家夥鑽不出去。我們一個閃電撲進洞,劉保莊的護身手槍還沒來得及使喚,就被我們卡巴住了;他渾身滾爬得像隻泥豬,虧得李大個硬把他拖拉出來。”說到這,王連長笑了一聲說:“哈,不光逮住了個泥豬,還搭了個零頭呢!”

李指導員猜著問:“是個參謀?護兵?”

王連長搖搖頭說:“不是,是個燙著羊尾巴頭發的母雞——劉保莊的三姨太。她嚇得癱在地上像隻癩皮狗,半步也挪不動了。”

李指導員風趣地笑著說:“這雖是個‘零頭’,也算是個數呀!她是審問劉保莊時可以利用的好旁證嘛!”說罷,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那份通知來,遞給王連長,又說:“看!還有比逮住劉保莊更大的好消息呢!”

王連長看罷通知,激動地猛向桌上砸了一拳,說:“好!越打越主動!打得痛快!真有點像毛主席說的反攻階段的勁頭!”

“老王喲!今後的仗主要是在城鎮上、鐵路公路線上打了!反攻的炮聲,將要把敵膽震碎!”李指導員有勁地向前一揮拳說。

王連長興奮地說:“嗯,聽你這一講,不困啦!我到班裏轉轉去,等會再開個黨支部會布置一下,來個動員;同時叫戰士們為今夜的戰鬥早作準備。”

“對,就這麼辦!我也不困,走,一塊再去看看咱們的‘山鷹’!”李指導員也興高采烈地說。

兩個老戰友拉呱著,微笑著,並肩走出了大門。

時間跑得飛快,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多月。這天大早起,鐵頭奉首長的命令去傳送一封重要信件。他騎著大洋馬,正飛馳在家鄉冀南大平原上。鐵頭鬆鬆韁繩,讓跑得汗淋淋的大馬放鬆步子。喘口氣。他望著東天邊上升起的紅太陽,想著反攻的喜人形勢,想著解放區的戰鬥生活,心裏舒暢得像流淌著滏陽河的清水,禁不住放開嗓門朗誦起他前天編的一段快板來——

解放區,好地方,

到處一片好風光;

男的笑,女的唱,

高梁穀子堆滿倉。

解放區,好地方,

到處一片好風光;

過去窮孩子光屁股,

現在穿上了新衣裳。

解放區,好地方,

到處一片好風光;

惡霸漢奸被鎮壓,

工農掌印管村莊。

解放區,好地方,

到處一片好風光;

兵強馬又壯,

部隊出擊炮聲響。

炮聲隆隆響,

鬼子據點一掃光;

捷報飛報上延安,

到處一片喜洋洋,

嗨,解放區到處一片喜洋洋!

背誦完,鐵頭微笑著勒緊韁,催馬叉向前飛跑。一溜溜村莊,一片片樹林,一閃而過。飛跑了約莫有半個鍾頭,鐵頭聽到了分區部隊正攻打前麵一個中心炮樓的槍聲,望見了炮樓上空的火光煙雲。鐵頭又策馬飛跑了一陣子,忽然被放警戒哨的戰士叫住,他下了馬,說明了來意。不一會,一個班長把他領著,通過人山人海的支前群眾和區中隊、縣大隊的隊伍,穿過分區獨立團戰士們看守著的、坐滿大場院的漢奸鬼子俘虜群,踏過炸塌了半截子還冒著青煙的門樓,走進了鬼子大院的內院,在一座冒著煙火的崗樓前,找到了正研究攻打中心炮樓的趙司令員。鐵頭上前行了個敬禮,從懷裏掏出信件來,交給了趙司令員。

趙司令員很快看完信,交給身邊的宋參謀長,自己看了看手表,說:“軍區命令我們:8點前必須趕到呂莊,援助兄弟部隊拿下北大屯!現在離出發時間還有半小時。”他指指前麵那個還未打下來的中心炮樓說:“得快想個法子,把那塊硬骨頭啃下來!決不能叫龜兒子拖住我們後腿不能按時出發!”

“是!可炸藥用完了,已經派人去取。現在打算組織戰士爬梯子強攻,把龜水中佐揪下來!”宋參謀長看完信,說著;他見趙司令員點了點頭,便立即下令組織強攻力量。

這當兒,鐵頭打聽到,在那個老高的中心炮樓裏,還有龜水中佐和兩個鬼子,那三個家夥把手榴彈扔完後,死抱著一挺歪把子機槍,憑著一個水泥窗口在頑抗。

強攻開始了。遠遠看去,隻見一個高個子戰士“噌噌噌”快步飛上多節的高梯子,大氣未喘,就想抬頭砸窗往裏撲,可他剛一露頭,鬼子的機槍“嘎啌啌”一響,高個子戰士掛彩了,順著梯子滑了下來。

眨眼間,第二個戰士又“噌噌噌”地爬上了梯子,。正想砸窗子撲進去,可鬼子的機槍,“嘎啌嘎啌”響了兩聲,這個戰士的胳膊掛了花,被宋參謀長命令退下來。

20分鍾過去了……

這時,趙司令員和宋參謀長根據實戰情況,迅速製定了一個新戰鬥方案。

鐵頭看得出了神。剛才,戰士們登梯強攻的過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一方麵為戰友們的敢衝敢拚的英雄行為所鼓舞;另一方麵,他從戰友們幾次強攻失利中,:看出了克敵製勝的門道。他跑到趙司令員麵前,竟忘了敬禮,激動地拉著趙司令員的胳膊說:“報告司令員!我有個想法,可以把龜水逮住,司令員批準我參加戰鬥吧!”

由於鐵頭執行送信任務常來常往,所以趙司令員與鐵頭已經挺熟,現在見他請戰,便微笑著說:“鐵頭小鬼!看著拿不下中心炮樓,是不是你的腦袋也發熱喲?好哇,說說你的好點子吧!”

鐵頭蹺著雙腳,對趙司令員附耳小聲一口氣說完了他的辦法。

趙司令員認真地聽完鐵頭的話,微笑著說:“嗬!小鬼!你說的辦法有門道,好得很嘛!”讓不讓鐵頭參戰呢?剛才,趙司令員在為執行新的戰鬥方案物色人選,現在,看到鐵頭主動請戰,他想到鐵頭很機智勇敢,到軍區騎兵連後又參加過幾場較大的戰鬥,和鬼子漢奸麵對麵地拚殺過,有實戰經驗;特別是,鐵頭說他曾被敵人抓去當民夫修過這個中心炮樓,對炮樓裏的構造清清楚楚,而且水泥窗口又窄又小,大人不易撲進去,隻有鐵頭的體形合適,眼下時間又太緊,趙司令員於是下定決心,果斷地對鐵頭說:“好吧,鐵頭同誌,我批準你參戰!派一個排掩護你。”接著,趙司令員立即命令警衛員把壓滿子彈的快慢機盒子槍交給鐵頭,還給了他三頂軍帽、一根槍探條、三顆甜瓜式手榴彈。

霎時,在一個排的掩護下,在幾百雙充滿信任的眼睛鼓勵下,鐵頭咬著下唇,“噌噌噌”幾下就爬到了梯子頂上,可他沒向上探頭;大氣沒喘,就立即用槍探條頂著帽子,向窗口一晃,逗得窗裏的鬼子機槍射手忙扣扳機,“嘎崆”一響;鐵頭又一晃,“嘎啌啌”又一響;鐵頭連晃,“嘎喹嘎崆”連響一陣。打飛了一頂帽子,鐵頭又換上另一頂。鐵頭把帽子晃呀晃,鬼子的機槍“嘎啌嘎啌”地打呀打。鬼子打了多少發,他一一記著。鐵頭是瞎子吃扁食——心裏有數。當他引逗得鬼子機槍射手把一梭子子彈打得僅剩下一顆時,他左手晃動了一下帽子,右手舉起盒子槍,等鬼子又“嘎啌”了一下,鐵頭算準鬼子的機槍已沒子彈了,乘鬼子要換梭子的時機,他突然抬頭舉槍,衝著鬼子機槍筒上方“叭叭叭”就是三槍。“哎唷——!”炮樓內傳出鬼子射手中彈倒地的慘叫聲。緊接著,鐵頭舉槍“叭叭叭”又打了三槍,“哎唷——!”炮樓內又是一聲殺豬般的叫喊,剛撲到機槍上的鬼子軍曹,還沒來得及裝下梭子,就吃了鐵頭的三顆!“黑棗”,抱著機槍滾到一邊去了。不等龜水中佐上前反撲,說時遲、那時快,鐵頭趁機從空著的機槍射孔連續扔進去了三顆甜瓜式手榴彈,“轟!轟!轟!”三聲巨響,炮樓內又是煙又是火,就著煙火勁,鐵頭“呼”的一聲撲了進去,借著火光,隻見那胖得像頭肥豬似的龜水中佐斜躺在屋角上,瞪著狼眼,一手捂著被彈片崩流了腸子的肚子,一手握著指揮刀。鐵頭“叭”的打了他握刀的胳膊一槍,上前一步奪過他的指揮刀,回頭順手揀起膏藥旗。這時,隨著鐵頭的開門聲,一班戰士撲進來,將半死不活的龜水抬了下去,交給衛生隊包紮上藥。

趙司令員和宋參謀長剛走到炮樓門口,見鐵頭左手提著東洋刀,右手拎著膏藥旗,笑著大眼走出來了,沒等鐵頭敬禮報告,趙司令員就上前一步,抓住鐵頭的雙手激動地說:“鐵頭同誌!你打得好!”

鐵頭搖搖頭,靦腆地說:“哪裏,我是學著老大哥們的打法打的;是老大哥們把狼打得不能動彈啦,我上去又補了一槍。”

越聚越多的戰士和支前群眾,都自發地給鐵頭熱烈地鼓起掌來。鬧得鐵頭更不好意思,滿臉漲紅。

宋參謀長向人群打個手勢,人群靜了下來,他想代表分區講幾句表揚鐵頭的話,可他剛要開口,鐵頭馬上敬個禮,搶先說:“報告參謀長!給,鬼子的刀和旗。把回信給我,我得趕快回去啦。”

“信寫好了。”宋參謀長說著望了趙司令員一眼,並沒去接鐵頭手中的戰利品。

趙司令員接著說:“鐵頭小鬼!這幾件戰利品你隨便挑,要哪一件都行,嗨,全都帶上吧!”

“報告首長!我不帶槍和刀,帶上這麵膏藥旗就行啦,將來有用。”鐵頭高興地提出要求道。

宋參謀長問道:“鐵頭!你要這塊東西於啥?”

“等咱們在全國勝利了,帶到北平去展覽展覽,讓中國人民、外國人都參觀參觀,不挺好嗎?”鐵頭笑嗬嗬地說。

宋參謀長笑道:“嗬!鐵頭想得真遠哪!”

“不,是我們李指導員……不,現在是我們騎兵營的教導員了,是他常向我講的。將來,我還跟李教導員一塊進北平去送膏藥旗展覽呢!”鐵頭興奮地補上一句說。

這時,宋參謀長把寫好的信交到鐵頭手裏。鐵頭放好信,向趙司令員、宋參謀長敬過禮,跨上趙司令員的警衛員給他牽到跟前的大洋馬。在一片“再見”聲中,鐵頭和首長們、戰友們告別了。

鐵頭飛馳在歸途上,望著紅豔豔的太陽、心潮澎湃。他想到發展著的反攻好形勢,想到各縣、各分區、各軍區、各邊區的部隊連續出擊打勝仗,迅速擴大解放區的勁頭,想到軍區首長已批準他們騎兵連擴建為騎兵營了,想到他交給李教導員的多殺敵多奪馬的新計劃,特別是想到取得偉大勝利的根本關鍵是因為有共產黨、毛主席的英明領導,禁不住高唱起他最愛唱的歌兒來:

東方紅,太陽升,

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他為人民謀幸福,

呼兒嗨喲,

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毛主席,愛人民,

他是我們的帶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