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建設新中國,

呼兒嗨喲,

領導我們向前進……

“轟隆!轟隆!轟隆隆……”前邊傳來震天動地的炮聲。那是軍區部隊攻打縣城的炮聲!是連續解放大批城鎮的炮聲!是勝利反攻的炮聲!鐵頭聽到炮聲,心花怒放,唱得更起勁,躍馬揚鞭,迎著隆隆的炮聲飛去……

1947年四五月間,小鐵頭他們的騎兵營參加了劉鄧首長指揮的橫掃晉南敵軍恢複及解放25座縣城的光榮戰鬥任務。鐵頭在一次激戰中掛了彩,他傷愈歸隊後,李教導員微笑著握著,鐵頭的手,親切地撫摸著他的頭,正式告訴他說:“鐵頭同誌!營黨委已決定,你到一連一排一班去當班長。你們的排長是李大個同誌……”

鐵頭高興地說:“好哇!”

嘚嘚嘚,嘚嘚嘚,騎兵營接連前衛團的三營行進在一條黃塵飛揚的大路上,騎兵戰士們帶著轉戰南北,參加殲敵兩萬多人的征戰煙塵,眼望著南方,愉快地交談著外線出擊,挺進豫西的戰略意義和這次“牽牛”的光榮任務,並掐指數著前進路上必須要掃除的“釘子”。越談越興奮,越談越上勁,個個眉開眼笑,盡管馬蹄聲嘚嘚,炮車軋軋響,風塵仆仆,部隊的歌聲、口號聲震山河,響聲影響著人們的思緒。你瞧!那騎在“紅光”大洋馬上的鐵頭正在出神地想什麼呢?

原來,李教導員、王營長剛才布置了緊急找船的任務,鐵頭心想:怎樣才能找到船呢?騎兵營很快接近了黃土屯村子。剛到村南口時,忽見從村邊上的小土屋裏閃出來一個光脊梁、懷抱著一團東西的男孩子,一陣風地向大水坑邊上猛跑。

小鐵頭鬆韁停馬,轉著明亮的大眼,指指慌跑的男孩,向近旁的李教導員報告道:“教導員,我去看看。”

司號員劉水也鬆開韁繩,好奇地要求說:“教導員!我也去。”

李教導員在馬上點點頭,說:“小鬼們!這兒是新區,更要注意群眾紀律喲!快去快來。”

“是!”鐵頭和劉水同聲應著,二人翻身下馬,把馬交給戰友,便尾追著那個光脊梁的男孩子跑去。

小鐵頭和劉水一前一後地跑下大土坑的陡坡,來到上百畝寬的大水坑邊上。隻見那個男孩,黑瘦,濃眉方臉,長頭發,約十四五歲,站在坑邊入水口處,咬著下唇,兩眼瞅著混黃的水麵,用力向坑內撒開了破舊的魚網。他接連撒網,猛丁,眼看著一個半尺長的黑鯽魚落網了,魚兒在網裏撥甩著尾巴,又蹦又跳,可沒想到鯽魚一側身,打了個翻滾,眨眼間從網邊溜跑了。“嗨,真不順手!”男孩瞪眼望著從網邊溜跑的鯽魚,急得跺腳直吸溜。鐵頭和劉水輕腳靠近男孩,男孩望了他倆一眼,沒吭聲,隻是噘著嘴,皺著眉頭,又照常撒網打他的魚。

鐵頭望著打魚男孩黃瘦的方臉,光著的腳丫,穿著補丁摞補丁的半截黑單褲,撒網的熟練動作,心裏說:“嗯,這是窮人家的孩子,並且很可能是常和黃河打交道、打過黃河鯉魚的漁民家的孩子。”於是他眨轉著大眼聯想到,漁民家的孩子常在黃河邊上轉,最清楚誰家有船。嗯,好,先向這個男孩打聽打聽,如果他真是漁民家的孩子,要下功夫向他做說服動員工作,通過他,了解誰家有船。隻要找到船,就有利於幫助我們橫渡黃河天險,到南邊去完成“牽牛”任務。鐵頭想到這兒,便主動和打魚男孩拉家常話,親切地對他說:“小兄弟!昨天下過雨,水混,你把網往裏撒一撒,大魚好在嗆水的水深的地方藏著。”

可打魚男孩聽罷鐵頭的話,並沒答腔,他隻是不高興地歪頭瞅了鐵頭一眼,心裏說:“哼,你懂個啥?就知道背著槍‘嚇唬’人,又想象去年的今天,也是在這兒,學那個孬透頂的李副官搶走我的魚呀。”他瞪了鐵頭一眼,又噘著嘴,繼續撒網打他的魚。

鐵頭一看打魚孩子這個冰冷勁,並沒泄半點氣,而是進一步對打魚男孩拉呱道:“常打魚的人都知道,盡管大魚也愛喝嗆水,可它總藏在水深的地方,不輕易浮出水麵,往裏撒撒網,興許能逮住個大個的。”

打魚男孩聽後,又皺了皺眉頭,心裏說:“哼,別瞎逞能啦!你知道這大水坑裏有多少種魚?怎麼,你們還不快走?想等著奪我的大魚是不是?又想打算像去年李副官一樣——在這兒搶走了我的大鯉魚,還挑壞我的魚網呀……”他把鐵頭的話當做耳旁風,又照樣撒開了網。

站在一旁的劉水,一看打魚男孩端著架子的別扭勁,氣得哼了一聲,皺著眉頭對鐵頭一揮手,說:“小班長,走!”

可鐵頭扭過頭來微笑著對劉水輕輕擺了擺手,親切地問男孩:“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常在黃河汊子裏打魚嗎?”

打魚男孩皺皺眉,噘噘嘴,還是不吭聲,不理鐵頭,又白瞪了鐵頭一眼,他心裏懷疑著鐵頭,你問我的名幹啥?問我在河汊子裏打過魚有啥用?怎麼,等著搶我的魚還不算,還想用槍押著我給你們在河汊子裏去打魚呀?哼!甭夢想,沒那個門!氣得他嗐了一聲,跺了一腳,又朝水坑裏胡亂地撒開了魚網。

劉水一看打魚男孩的倔勁,也跺了一腳,對鐵頭大聲說:“小班長,還給他瞎費唾沫幹麼?快走吧!他是個半啞巴,和他有啥聊頭?”

鐵頭對劉水遞了個眼色,向下按按手勢,意思叫劉水不要著急,咱們都要在民運實際工作中學李教導員,學宋參謀長他們做群眾工作的耐心細心勁嘛,等一等,把大氣壓下去。

打魚男孩聽清了劉水挖苦他是“半啞巴”的話,立即火冒丈八,他心想,哼!我見了周財主不巴結,不理他們,他們才發孬地叫我“半啞巴”哩,嗬!你這個穿著“黃皮”的小子也叫我“半啞巴”,呸!你才是“半啞巴”呢!誰喊我“半啞巴”誰爛舌根!他把網急拉上來,猛回頭,瞪著冒火的眼睛,衝著劉水挑戰似的連跺三腳,並發狠地呸了一口。

劉水一看,打魚男孩衝他連跺三腳,嗬!這“半啞巴”的氣性不小哇!他禁不住也火冒三丈起來,衝打魚男孩說:“哼!瞎跺躂有屁用?!你不說句整話,就和半啞巴一模一樣,就是半啞巴!”

鐵頭急向劉水擺著手勢,嚴肅地大聲說:“喑!劉水!你怎麼搞的?發瘋啦?”

打魚男孩幹脆把魚網朝地上一摔,“不打魚啦!”連喊著:“呸呸呸,”坐在地上,呼呼地慪起氣來。

鐵頭一看,小兄弟真生大氣了,便急忙上前一步,對打魚男孩賠著笑臉說:“小兄弟!別動氣,我們這位小同誌心直口快,是急性子脾氣,他說話粗,多擔待點。”

“哼!三番五次,像求爺爺告奶奶地跟他說話,可他連句整話也不吐,這不是‘半啞巴,是什麼?”劉水不服氣地說。

“啥!你才是‘半啞巴’孩哩!你才是哩!”打魚男孩火直往上冒,憋不住勁地脹紅著臉,衝劉水連珠般地喊道。

鐵頭一麵使眼色不讓劉水再說話,一麵微笑著對打魚男孩連說:“走走走,別和他鬥氣,快打魚,打魚是正事。”並扭頭抓著腳前的魚網說:“小兄弟!你看我試巴撒兩網,好不好?幫你打條魚,我們在河北省打日本鬼子時也打過魚,可我扔下的時間長了,也許撒不好。”

打魚男孩聽清了鐵頭的話,他望著麵前還帶孩子模樣的鐵頭,心想,嗬!你人不大,還在河北參加過打鬼子呀,你也會撒網打魚?本事還不小哪!噢,怪不得聽口音你們像北方人,還稱呼和我吵嘴的小孩叫“同誌”,打魚男孩望著,想著,疑問著,立時像拔了氣門芯的皮球,怒氣立時降了下來,平靜多了,臉上禁不住添了喜色。

“來,你看我撒兩網試試看,”鐵頭對怒氣漸消的打魚男孩說著,抓好網,站穩腳跟,拉開架勢,旋展出他在河北家鄉時曾跟著老村長夏天在滏陽河裏網過鯉魚,秋天在清涼江裏打過鯰魚的撒網本事,“嗖!”使勁兒撒出去。網兒全麵張開,落進了混黃的深水處,刹時網中不斷冒出一連串的白色水泡兒。

打魚男孩驚奇地望著鐵頭撒網的熟練動作,禁不住微笑著佩服地搓手脫口說:“嘿!你這個‘小老總’,還是真會撒網,吃過咱窮漁家的飯嗬!”

鐵頭聽到打魚男孩稱他為“小老總”,禁不住像被針猛紮了一下腦門子,驚奇地心想:唁!怪不得他不理我們,繃著個陰天的臉慪大氣,不說話,像要和劉水動拳打架似的,原來他是把我們當成國民黨匪軍“老總”了呀!嗨!沒想到,真是飛馬幾晝夜,來到新地區,離開老解放區南下近千裏,變化真大呀,這可真像李教導員說的“這兒是新區”,——嚐到新區的滋味了;新區的小朋友,還一時分辨不清“老總”和“同誌”是根本不同的軍隊,不同的人,誤會如隔牆,得隨時隨地對他們宣傳解釋清才好。記得李教導員講過,日本鬼子投降後,新四軍五師北上戰略轉移時,曾有一支新四軍遊擊隊在這一帶活動過,給群眾留下過好影響。我應快向打魚男孩解釋清。鐵頭想到這兒,便邊向坑岸上輕拉著網,邊向打魚男孩宣傳解釋說:“小兄弟!我們不是國民黨軍隊‘老總’,我們是毛主席朱總司令領導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也就是抗日時專打日本鬼子漢奸的八路軍,新四軍,明白了吧?咱們解放軍是工人農民的隊伍,是為咱們老百姓扛槍打江山的隊伍。我們要打過黃河去,還要打過長江去,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並要建立人民掌大印的新中國!”鐵頭有力地說到這兒,指指自己的胸徽微笑著問:“你認得字嗎?這是什麼?”

打魚男孩搖搖頭,坦率地微笑著說:“我沒進過學堂,沒喝過一滴墨水,咱是個睜眼瞎,半個大字也不識。”

鐵頭認真地指著胸徽上的兩行藍字對他說:“這字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毛主席朱總司令領導的解放軍有幾百萬,要消滅國民黨反動派,解放受剝削受壓迫的老百姓,工農要大翻身!”

打魚男孩認真地聽著,聽著笑著,越聽越高興,笑得閉不上嘴,當他聽清鐵頭提到“現在的解放軍就是過去的八路軍、新四軍”時眼神忽然亮起來,高興地拍下巴掌大聲說:“啊?!你們就是當年的八路軍新四軍呀!這下子我可明白啦!聽俺爹說過,去年一個下雨天的黑夜裏,他送過新四軍的遊擊隊北上過黃河,有一回打魚時俺爹還偷偷地對窮船手們念叨過呢。老百姓被國軍禍害得簡直沒法活啦,早就盼著當年的新四軍八路軍大隊伍快打過來!”

鐵頭往上拉著網,微笑著問打魚男孩:“你叫啥名字?”

“我叫石黃土。俺爹給我起的名。”打魚男孩靠近鐵頭一步,認真答道。

這時,鐵頭覺得往上拉的網裏“噗啦噗啦”有東西亂擺動,靠打魚經驗,他估摸到可能有大魚進網啦,便全神貫注,集中精力地向上拉,眼看快近岸邊了,他咬牙使勁向上猛一拉,“噢喲!好家夥嘍!”噗啦啦,一條十來斤重的黃色大鯰魚被拉到岸上來了!

樂的石黃土閉不上嘴,猛上前蹦一步,哈腰下手摳著鯰魚雙腮,抱起來笑哈哈誇獎鐵頭:“嘿!你這個解放軍撒網真棒!會打魚!真有兩下子!一家夥網上來個大鯰魚!”

鐵頭搖搖腦袋,微笑著說:“不,我不會打,這是瞎貓碰上死老鼠——瞎碰上的。”

這時,石黃土變得態度溫和起來,他對走到他麵前來看魚的劉水說:“你看,鯰魚這家夥呀,可孬哩!它專伏在水底下,張著大嘴逮小魚吃。它就像俺村的周老財一樣,專害巴咱窮人,恨不能一口把窮人連骨頭帶皮都吞下去!逮它時,得多長個心眼,隻要猛摳住它的雙腮,它嘴巴再厲害也沒咒念啦;要不,它會冷不防把你的手指頭咬掉半截子。”

劉水望著地上抖動黃須的大鯰魚,又望望鐵頭,禁不住心裏說:“嗯,小班長真行啊!”他微笑著,有點不好意思地接著石黃土的話說:“嗯,小兄弟!你說得對!打魚和打仗一樣,打得多了,懂得逮魚的門道也就多,天厲害的鯰魚也逃不出打魚人的手心!再狠毒的蔣匪軍也經不住解放軍鐵拳的敲打!”

“同誌兄弟!你說的這話倒挺在行。”石黃土高興地說著把大鯰魚抱到幹地上,生怕好不容易打上來的來回擺動著的大鯰魚再滾到大水坑裏去。

“黃土兄弟!你家幾口人?靠幹麼吃飯呀?”鐵頭在坑邊抖洗著魚網,想抓緊時機打聽找船的事兒。

“就俺爹和我,俺爹過去在黃河上給周財主家當船手,打去年鬧發瘧子病,身子骨弱巴得很,常在炕上躺著,我這是瞞著俺爹偷跑出來,想打幾斤魚趕個集,給爹買點藥治治病。”說到這兒,石黃土指著水坑和腳下,圓瞪大眼,憤怒地接著說:“去年,也是在這個地方,我網住了一條七八斤重的大鯉魚,想快拿到集上去賣了抓副藥,給俺害病的娘治病,可沒想到披著黃皮的李副官帶著馬弁跑過來了,他賊眉鼠眼的,說:‘哈哈!好哇,張旅長的三姨太做生日要吃油炸魚須,拿走!’他說著,立時就上來兩個馬弁七手八腳地硬從我手裏搶走了我的大鯉魚。我氣恨得跳著雙腳罵他們是土匪,他叫馬弁回頭用刺刀挑壞了我的魚網。當我拖著破魚網,回到炕屋裏一看,啊!親娘已躺在炕上咽氣了……”

鐵頭一握拳,提高嗓門有力地說:“黃土兄弟!你家的仇、我家的仇、他(指劉水)的仇、普天下受剝削受壓迫的人民群眾的仇都要報!大大小小的李副官、反動派欠下的血債必須用血來還!所以我們要齊心合力渡過黃河去,消滅蔣介石反動派,為全國的老百姓報仇!”說到這兒,鐵頭適時耐心地問石黃土,“咱們這個屯有多少船?有多少船手?”

石黃土仰臉想了想,扳著手指頭一家一戶地數著船、點著船手的名字,認真地答道:“俺們屯南街上,有大船三隻;北街上,有船六隻。船,都在河邊沙土堆裏埋著哩。這兩天不知咋,飛機天天來河邊轉,見船就炸,見河邊有人就掃;河南岸的刮民黨隊伍見船就燒,望見人影就開槍,嚇得誰也不敢去河汊子裏打魚啦。船手,連俺爹也算著,全屯在家的就剩下五個了。”

“一船可載多少人?”

“要個挨個地坐,靠得緊一些,一船能坐60出頭。”

“要是連人帶馬一齊上船呢?”

“那就得少上一半人。”

“進村時,看見你們屯邊有幾隻小船,小船過河一次能載多少人?”劉水急性子地在旁插問一句。

石黃土聽完劉水的問話,禁不住笑了,說:“小船不行,小解放軍同誌!黃河裏水急浪大,小船到不了河心就會被大浪翻掉卷走。”他指著屯邊上的劃子,說:“那樣的小船有十來隻,是在小河汊子裏打魚用的。”

這時,炊事班長已在胡同口上笑眯著眼,挖挲著雙手,向著鐵頭、劉水又招手、又喊騰起來:“鐵頭!劉水!都快給我跑步!跑步來!”意思是叫他倆馬上快回去。

小鐵頭指指地上的大鯰魚對石黃土說:“你把這鯰魚抱回家去,燉燉它,當飯吃,不要賣了。給你爹治瘧子病的藥,我有,一會兒我送去。”

“那敢情好!我馬上回去說給俺爹聽。”石黃土激動得不知說啥好。連連搓著雙手說。

“快回家吧黃土,俺們也走了。”小鐵頭說著,與劉水手拉手地一氣跑上坑坡,跑到專等著他們打“怪敬禮”出洋相的炊事班長老王跟前。

劉水笑著,雙手齊舉給炊事班長老王打了個“歪頭敬禮”,“嘖嘖”嘴說:“咱們小班長鐵頭呀真有個耐性勁,真行!能使‘半啞巴’會說話——說出大船九隻,船手五個。”

小鐵頭忙搖搖腦袋,對老王擠擠眼,說:“甭聽號嘴子瞎吹唬,是俺兩個打開石黃土的話匣子的,才打聽出了這屯有船有水手的眉目。”

“好哇!小同誌哥們!李教導員叫我找你們馬上回去,也正是為布置找船的緊事兒哩。各連排班都出動了,連營部的炊事員也動員啦,都去找船。我剛聽說二三連戰士們在北街上找著了五隻船,不夠用。走!快把你們打聽到船和水手的好消息報告給首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