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種子沉落心田(1 / 3)

《紅樓夢》寫賈寶玉在一周歲時,大人把幾件小東西擺在他麵前,看他到底抓哪一件。他抓了脂粉釵環。見此,他爸爸賈政深歎了口氣,說這是從小知大,將來肯定不求上進,弄不好還會成為酒色之徒。假使他當時抓了毛筆、小硯台、小墨盒什麼的,那他肯定是個讀書種子,前途光明遠大。

現實生活也有幾乎完全相同的事:西藏的宗教領袖逝世了,那麼就要按照宗教儀軌去尋訪轉世靈童。最初,總要找來若幹名五六歲的聰慧男童,然後對他們通過測試去進行篩選。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把一批小物件擺在這一批靈童麵前,其中有些是上一任宗教領袖生前用過的,也有若幹是風馬牛毫不相及的。讓靈童依序用手去抓——抓到較多的上一任領袖用過物件的,說明他心有靈犀,可能他就是真正的轉世靈童;如果一抓再抓總是錯的,那麼等待他的就隻是被淘汰的命運。所以,每當靈童的候選人開始伸手的一刹那,周圍的高僧大德全都屏息靜氣,一雙雙眼睛都在用力凝視。

上述的兩種“抓”,都是年紀十分幼小的孩子在下意識中進行的。他們“抓”到的東西,肯定是自己此刻最感興趣的東西。為什麼要“抓”這個而不“抓”那個,就因為每個幼童心中原本潛藏著一種氣質,現在終於從現實中看到了相對應的東西,他用手這麼一“抓”——於是在一“抓”中完成了主觀和客觀的碰撞,完成了內和外的統一。同時更在這一刻,他用手抓到了合乎心意的物件,無異於用自己的心,把這一顆性靈的“種子”抓進身體,並深深沉落進幼小的心田。從這一刻起,這顆性靈的“種子”就會在適當的土壤、陽光和空氣中慢慢生根發芽……

還有另外的一種“抓”,它發生在成年的戲劇演員排演新戲之前,他深入了生活,也調出自己的全部藝術手段的積累,於是,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他開始想自己那個人物,看“他”在台上怎樣走路、怎樣說話和怎樣與周圍的人發生並解決矛盾。演員不但要找出“他”的發展貫穿線,還要逐漸把握人物性格的最基本的特征。說到這特征,最初可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錘的,但忽然間就可能集中到一個小物件上,可能是小動物(老鼠、烏龜、梅花鹿),可能是植物(蘭花、荷花、靈芝),還可能是某種沒生命的東西(月光、墓碑、雲彩),甚至是某個沒有固定形象的字(如“靜”、“雅”、“虛”)。所有的這一切,都可以稱作是演員塑造人物的“種子”,演員先在台下和家裏,把它們慢慢“養”在胸中,讓它牢牢附著在自己扮演的那個“他”的身上,讓它和“他”融合一體;到了演出時,等自己走上台,就讓它“領”著那個“他”去行動。這樣做通常會獲得成功,戲劇界稱之為“種子理論”。顯然,能夠這樣做的一定是成年人,做起來也一定是自覺的。

本書下麵要介紹的是紅線女幼時的藝術“種子”,既不是完全下意識也不是完全主動的。

阿廉找到了自己的“種子”

這是發生在本世紀30年代前期的一件真事。

毛毛雨正下著,在廣州西關角的一條小巷盡頭,一座兩麵過的平房,磚木結構金字頂的老式屋,兩扇腳門掩著一度木趟櫳。拉開木趟櫳,裏麵就是一個小小的所謂門官廳。從門官廳跨過門檻,就是這座房子最大的地方——客廳了。有一天,這間客廳中陡然熱鬧起來,全家十幾個人差不多都擁擠在這裏了。被大家圍繞和注目看的,是一個小書櫃模樣的東西,有一米多高,長寬各七八十公分的樣子。最上邊是一個可以旋轉的圓盤,下邊分成十多層隔板,每一隔板上又可以放置幾十塊圓形的薄片片。奇怪的是在書櫃一側,有一個彎弓一樣的搖把,大人用力搖過幾圈之後,圓盤就帶動放在其上的薄片片一起旋轉起來。然後,再把一個“橫”著的手臂放到圓片片上——手臂最下方是一個細細的鋼針,經鋼針那麼一劃——各式各樣的聲音就從中“飛”了出來。當然,每一種圓片片隻能發出一種聲音。

原來,這就是阿廉的二哥新從國外帶回來的留聲機。二哥告訴全家人,這一張張圓片片叫唱片。他挑選了一張唱片,放上去一轉,結果“飛”出的聲音是外國人在唱歌。

“怪死了!我不要聽!”

這是一個低沉的男聲,來自人群之外。聲音並不響亮,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權威。他是二哥和阿廉的父親,是這裏的三名婦女的丈夫,是這個家庭的一家之長。

二哥急忙更換了一張唱片,這次從中“飛”出來的是北京的京劇,他無不讚歎地說,“這是最有名的譚鑫培譚大老板唱的……”

“也不好聽。”

這是一個女聲,發自剛才那個男聲的旁邊。男聲和女聲隻隔著一張八仙桌,一邊一把椅子,兩把椅子都有固定的坐者,家中其他人都是不可以坐的。和剛才的男聲相比,這女聲顯然用了些力。

“是啦,媽。”二哥的回答很幹脆,因為說話的是他的生母,於是他彎下腰,從書櫃下邊的隔板中抽換出一張粵劇唱片。這一次“飛”出的是一個男聲,咿咿呀呀,使圍繞在留聲機旁的所有家人都很愜意,一個個搖頭晃腦的,看來都很舒服……

這時,人群外有一個年輕女人,伸出手,隻一把就將正在著急向裏鑽的阿廉拽了出來。阿廉滿心不情願,身子雖然被拽了出來,可嘴裏還嘟囔“我還沒鑽進去呢!我還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呢!”

年輕女人不容分說,把阿廉硬是攬到了懷裏,一邊親她的臉蛋,一邊一字一句地對她說;“你聽呀,知道是誰在裏頭唱麼?那就是你父親的伯父鄺新華,你應該叫伯公的。”

“啊!”阿廉興奮起來,“伯公怎麼能鑽進這個書櫃裏去呢?”這麼說著,阿廉不知哪兒來萌發出那麼大的力氣,她分開了眾人,終於擠進了最裏層,緊貼著她二哥,睜著驚疑的眼睛,看著那張還在“唱”的唱片。她剛要伸手去“夠”那張唱片,自己的手就被二哥打了一下,隨即是二哥的一聲訓斥:“小心!不要弄壞了我的留聲機!”

她記住了這名字:留聲機。

她彎下腰蹲在地上,仔細察看下邊的十多層隔板。奇怪,伯公並沒有藏在裏邊呀!如果沒藏,那他又是躲在哪兒偷偷演唱的呢?

不解,百分之一千的不解。

在這一刻,家裏人隻顧自己歡樂,唱片換了一張又一張,沒一個人肯耐心回答阿廉的提問。家裏人稱呼阿廉為“十姑娘”,因為她在女孩兒當中排行第十,屬於“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父親一共有三個老婆,為首的坐在八仙桌的另一邊,第二的可以坐在一側的椅子上,而自己的生母通常沒坐位,因為廣東有一句俗話講得明白:“有仔為妾,無仔為奴。”生母在家裏的地位類似奴婢,阿廉自然就不用說了。

大人們散了,各人去幹各人的事兒去了。阿廉一個人還留在這間客廳中。她遠遠看著這個留聲機,她身子沒有動,但心裏早就伸出了一隻無形的手,想去摸一摸這個神奇的東西。她剛挪動了一下腳步,其實距離留聲機還有一丈多遠呢,偏巧這時二哥從這兒路過,立刻又警告了一聲:“聽著,我不在時不許你動它!”

她怯懦地點點頭。二哥走了。

在以後幾天的晚上,全家人都在晚飯後聚集在這裏,由二哥動手給大家放唱片聽。這時大家的新鮮勁頭減弱了些,圍攏在留聲機前邊的人也少了些,於是阿廉這才有機會站到第一排的位置。她那麼專注,看二哥的每一個動作;她那麼憧憬,聆聽唱片中發出的每一個聲音,並且在心裏小聲應和著。

又過了幾天,家裏人對留聲機徹底淡漠了,晚上也很少有闔家聚會了。一天,客廳中一個人也沒有,阿廉悄手悄腳進來了。她仔細張望四周,認定了確實沒人,她悄悄打開了留聲機,像二哥那樣操縱起來,每一個細小動作都操作無誤。留聲機發出了好聽的聲音,她快樂得像隻樹上的小鳥,高一聲低一聲地跟著鳴唱。真是無巧不成書,就在這時,二哥忽然從外麵衝了進來,一手擰著她的耳朵,一邊罵道:“你這個馬騮仔,竟然搞我的機器,搞壞了,要你賠!……”二哥比她年長許多,話雖然凶狠,但手下還是留情的。後來,二哥發現留聲機沒出毛病,同時發現她唱得很用心,便把口氣緩和下來:“小心啊,要是真搞壞了,可就聽不成了”。

阿廉終於獲得了啟動機器的權利。她可以自由地選取唱片,粵曲好懂更好聽。最最好聽的,則是那張電影《漁光曲》裏的插曲。她開始伴隨唱片一起唱起來,聲音越唱越大,身上也隨著做起了動作。一次她正在客廳獨自唱著,忽然發覺客廳的門有些搖動,她止住歌唱,靜靜地望那張門。門開了,父親從門外走進來,臉上顯得很高興。“我聽了好久了,唱得不錯……”

父親的手從衣兜裏伸出,隨手扔過來兩毛銀毫子,轉身走了。

阿廉捧著這兩毛銀毫子,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眼淚竟然“嘩嘩”流出來。看來,她已然找到了自己的“種子”。

重新打量世界

心中有了“種子”,就會發覺世界真奇妙。阿廉跟著留聲機學了一段時間,以後再用眼睛打量周圍,就發覺世界全變了。比如母親。母親是美麗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筆直的鼻子,小小的嘴巴,襯著蓮子臉龐,頭發又烏又長,平時愛梳一條大辮子。當她坐著吃飯時,辮梢兒幾乎拖到地麵。逢年過節母親得到梳頭婆那裏去梳一隻“散撥髻”,光亮鑒人,她自己也喜氣洋洋的。母親的聲音很像自己,也那麼漂亮。但有又一點不同,母親經常憂鬱,一憂鬱她就唱歌,唱歌能使她忘記愁悶和孤獨。母親喜歡看戲,她有時不聲不響帶阿廉進戲園子看大戲。這大戲就是粵劇。阿廉不懂,可母親懂。因為她丈夫的伯父是著名粵劇老生鄺新華,她的父親是著名老生聲架南,她的弟弟則是粵劇著名小武靚少佳。母親最初看戲不動聲色,但看著看著就眉飛色舞起來,這時的母親異常美麗,阿廉希望自己將來能“出落”得像這時的母親一樣。有時台上的演出不盡人意,母親就指指點點地講,“要是你伯公(或者你外公、舅父)來演啊,那就會如何如何……”母親言說不盡,自己也思索不盡。

就在這一刹那,阿廉發覺自己非常了解自己的母親了。母親的唱,母親的說,母親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都那麼富於溫情,都讓人品味不盡。

她又想起了二哥。在大家庭中,二哥比自己大了近20歲,他對自己不錯,對母親也很和藹。他從國外回來時,不僅帶回這架留聲機,還帶回一個從國外討的老婆。可大母親硬是不喜歡那個女子,就又給二哥在廣州娶了一個“平妻”。後來三人就搬到外邊住了。以後二哥再回家,總是鬱鬱不歡的。自己不禁要想:盡管父親討了三個老婆,並且大家庭總的看來還算和睦,但二哥在國外已然找了老婆,倆人過得好好的,為什麼大母親非要插進去,再添上一個人,弄得他們三個都不愉快呢?大母親不是二哥的生母嗎?哪兒有生母不疼愛自己親生兒子的?

阿廉又想起二哥和母親的關係來。有一次,母親正坐在門官廳的井旁摘菜,準備煮飯。二哥從母親背後走過,看到母親的長長的發辮拖在地上,便說這“多不衛生,不如替你剪去的好”。母親跟二哥也是隨便慣了的,便隨口答道,“你敢剪就剪吧”。沒想到,二哥真從屋裏找到一把剪刀,不聲不響走到母親身後,“喀嚓”一聲,就把辮子徹底剪斷。後來,母親被父親罵了一頓,認為剪短了頭發,像條“屈尾龍”,再祭拜祖先時,祖先都會不以為然的。母親為此整整哭了兩天,很傷心很傷心的。

這個給母親惹禍的二哥,這個給全家帶回留聲機的二哥,給阿廉最大的印象,是他總有些與眾不同。直到多年之後,阿廉還在回憶自己的這個二哥。

此際,阿廉隻能憐惜地望著母親,心中深情地流淌出一首歌——它沒有字句,但有一種十分哀怨的節奏,其中有一種能夠觸動人的心扉的力量。母親平時每每的哼唱,就有這種神奇的力量。於是,她下意識模仿起母親,不知不覺中哼出了聲音……

多麼靜,多麼親,母親聽了阿廉這種似歌非歌的無字吟唱,眼淚慢慢停住,再不肯奔湧著往外流了。阿廉心裏也好高興,覺得自己居然能為母親解憂去愁。

成戲也成人

1938年,阿廉全家從廣州遷到澳門。不久,聽說廣州被日軍飛機轟炸,父親的藥材鋪子也被飛機炸毀。阿廉心裏一痛,知道心愛的留聲機也毀在炮火中了。家裏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父親的脾氣也一天不如一天。他的孩子多,負擔也越來越大,並且大到自己無法承擔的地步。比如說他在從前,一定要讓每個孩子都上大學,他認為這是他作為父親的責任,所以盡管有時手頭不寬裕,即使借貸,他也是樂嗬嗬把每個孩子送進大學的。可現在到了澳門,別說供孩子上大學了,就連供阿廉上小學也辦不到了,甚至經常連吃飯也成了問題,上頓吃完了還不知道下一頓的米在哪兒呢!他有時會麵對全家告起窮來——這可是阿廉平生第一次聽到父親這樣講話!家裏的白米飯,也開始攙進芋頭和粟米。父親時常發一些莫名之火,嚇得阿廉連忙躲到街上。

阿廉年紀還小,不可能懂得父親的憂慮,回憶在廣州時,上了幼稚園就盼望早早放學,因為可以早早回到留聲機的旁邊。現在,留聲機沒有了,那一份兒個人獨享的樂趣沒有了。不久,母親從唱戲的親戚處借來一些錢,便讓阿廉就近讀了一家私塾,是按月付款的。上學沒幾個月,她突然得了瘧疾,忽冷忽熱,總不見好。舅父靚少佳從美國演戲回來,給了母親一些錢。看病讀書錢很快就開銷掉了。一些好心人給母親出主意——在料定阿廉即將發病時,硬拖著她到大街上走個不停,以為這麼一來,病魔就會在光天化日之下離開病人。不料想,阿廉還是戰抖不停,病絲毫沒好。稍後,母親又從別處聽來一個辦法:知道阿廉愛戲,就給了一毫子銀洋,剛好夠買一張日場戲票的,硬把阿廉推進澳門的清平戲院。母親或許認為鑼鼓猛敲一陣,身上的病魔就能被嚇得落荒而逃。可是,戲台的開場鑼鼓剛剛響起,阿廉的瘧疾又發作了,高燒讓她發了狂似的,從樓上飛奔出了戲院,一路磕磕拌拌,等進了家門,一頭就栽在地上,人事不知。說來也莫名其妙,來勢如此凶狠的瘧疾,最後又在母親聽來的一個偏方中銷聲匿跡。有人說,狗肉可以治瘧疾,母親聽說,便慌不擇醫,跑到買狗肉的店鋪要來一點狗肉湯汁。阿廉喝了,後來竟悄悄好了!

一切都是天曉得!

生活的狼狽讓這家人煩惱異常。有一天清晨,阿廉聽到父親和自己的母親爭吵,聲音漸大。先是父親的聲音:“你聽說過沒有?‘成戲不成人’——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寧願大家抱在一起餓死,也不能叫阿廉去唱戲!”母親則哭著說:“又不是離開家到多遠的地方去。隻是讓她跟著我的親戚,就算是學門手藝,混口飯吃,總比大家擠在一起餓死好啊。我弟弟阿佳和你伯伯,他們都是好人,你也見到了的,怎麼就是‘成戲不成人’了呢?”

阿廉一驚,父親和母親是在決定自己的命運呢!

第二天一早,父親對阿廉說:“鄉下有阿嫂嫁女,你還是跟六哥回去看一看,一個人總要知道一點家鄉的人情事理。致於以後你做什麼,也以後再說。”

父親的話不多,可說出來就是命令,於是阿廉就隨六哥回到了廣州附近的鄉下。

鄉下有種習慣,待嫁的姑娘如果家裏地方狹小,可以預先住到“女仔屋”去。阿廉去的時間很巧,正好有姑娘住進去了,還有一些平時相好的姑娘們也住進去作陪。阿廉愛熱鬧,一連幾天都紮根在那兒,聽好心的姐妹對即將出嫁的新娘“開歎情”。“開歎情”像念也像唱,姐妹們你一段、我一段的“數落”起來。有人還手拿木魚書在唱著:“言未啟,淚紛紛,薄幸王魁竟負釵裙!當日與你相遇廟前是個窮光棍,誰料你一朝得誌便忘恩……”阿廉甚至還聽到有人唱:“紅娘細向夫人稟,張生病情沉重小組好擔心,帶我到西廂問病盡點兄妹情分,誰知小姐見到張生就不願行!……”有時說唱得激動了,姐妹們和未來的新娘抱在一起,哭了笑,笑了哭,聲聲都是心裏話——不知嫁到男家以後,翁姑是否好相處?小姑小叔是否合得來?特別是丈夫是否人可靠?說到急處,還免不掉要罵幾聲父母親,狼心狗肺偏要女兒背井離鄉……

阿廉不太懂得家鄉的話。但是她能夠懂得其中的情緒——當中有恐懼,有依戀,也有憧憬。這些似唱似念的聲音,如同另一種“種子”,也深深埋進了她的心田!她這時年僅十一二歲,本來還不可能體會到這些深刻和痛苦的感情。要是在前些年,當“日本人”還沒有成為廣東人的日常話題時,每年寒暑假父親總要帶領自己和七姐八姐幾個人回到家鄉住些日子。自己會很高興地參加一些勞動,比如下地揀稻穀,割莊稼,下河去摸小魚,有時到人家的葵樹園中揀些枯枝敗葉,回家去做燃料。鄉間遇到過年,特別是在元宵節的時候,不僅吃的東西多,而且早晚有集市,晚間還可以在池塘邊看到舞金龍和舞麒麟,在它們的肚子裏都放置了許多蠟燭,幾十個人舞動同一條金龍或麒麟,動作必須整齊劃一。必須站高了才能看到,可鄉間沒有山也沒有高樓,所以每當這種場麵,吃虧的就隻有小孩兒了。幸虧有時大人能想得起身邊還有小孩子,就把她高高舉坐在自己肩膀上——盡管這時間不長,但也足夠叫阿廉美上好幾天的了。以上的一切一切,原來都隻是一些流瀉的光影,斷片般閃來閃去。如今它們卻連成了一幅長長的畫卷,更連成一首流淌著的長歌,是那麼的委婉哀傷,是那麼的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