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風雲際會果無前(上)(1 / 3)

《搜書院》

馬師曾和紅線女回國後的第一出戲是《桂枝寫狀》。觀眾不滿足,演員也不滿足。領導上經過考慮,建議他們演出《搜書院》。《搜書院》取材於海南民間故事,瓊劇中有此戲。故事是某小姐放風箏,風箏斷線飄去,便要丫鬟翠蓮尋覓風箏。翠蓮奉命出尋,遇見書生張逸民手持風箏,樣子很像自家的,上前詢問。書生解釋,風箏是剛才在此地撿到的,一時高興便在上邊題了詩,請翠蓮原諒。翠蓮問寫了什麼,書生便念出來,從而引起翠蓮的身世感懷,覺得自己如同這斷線風箏,飄零無定。最後,翠蓮便拿著這題過詩的風箏回去複命。再說小姐之父乃是鎮台,鎮台見到風箏上的題詩,不覺大怒,命夫人拷問是何人所寫。翠蓮不想連累書生,便矢口咬定不知道。鎮台便將翠蓮禁閉柴房,想起身世,不禁悲從中來,大大感慨一番。得另一丫鬟相助,女扮男裝,夜逃出鎮台之家,路遇書院掌教謝寶。謝寶見其孤身夜行迷路,命老仆林伯帶她回書院。翠蓮推說自己是張逸民的同鄉,林伯便將女扮男裝的翠蓮帶進張逸民的住所。二人相見——假書生見真書生,自是一場喜劇性誤會。及至誤會消除,二人遂生感情,定下海誓山盟。正在這時,鎮台前來書院搜查翠蓮,被書院掌管謝寶阻擋。經過一番鬥智鬥勇,謝寶將翠蓮隱匿在轎子底下,把她安全帶出書院,並讓她和張逸民一同出走。

廣東粵劇團在1954年曾經改編上演了此戲,由黎國榮扮演謝寶,劉美卿扮演翠蓮,李飛龍扮演張逸民。此際改排,馬師曾扮演謝寶,紅線女扮演翠蓮,其餘演員基本不變。為了發揮紅線女的特長,禁閉柴房一場,為她增加了大段唱腔,亦即“柴房自歎”。這麼做在以往的戲曲界,也要算是一種“習見辦法”。由於是擅長唱功的著名演員介入進來,於是就尋找機會讓其大唱一通,使觀眾過癮。但這樣做也會有局限性,事實上隻是“為加(唱功)而加(唱功)”,一旦唱完了也就完了。此際的紅線女有了在香港主持“真善美劇團”好幾年的經驗,她從認真研究劇本出發,找出了翠蓮這一人物的性格貫穿線,看其發展到柴房這一場時,究竟應該想什麼和唱什麼。明白了這一點,然後再去解決怎麼唱的問題。紅線女意識到,不能光滿足於翠蓮一時的演唱能夠得到觀眾的喝采,更重要的是,如何讓這裏的演唱成為刻畫翠蓮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按照這種要求來安排、處理這場新增添的戲,則是應當以“準確”作為塑造這一人物的最高目標。

還有一點也十分重要,就是如何擺布翠蓮和由馬師曾扮演的書院掌管謝寶的關係。通過劇情介紹可以得知,翠蓮很早就出場,整出戲是交代翠蓮爭取自由命運的過程,她是貫穿全劇的人物。謝寶出場很晚,是等到翠蓮已經無法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改變命運的關鍵時刻,謝寶這才不慌不忙出來,然後見義勇為,同時又是運用智謀,才把問題徹底解決的。

翠蓮在前邊生死拚爭了好半天,最後毫無辦法了,救命星謝寶這才從天而降,三言五語、鬥智鬥勇便解決了問題。如果現在還以這種路子重新排演,就算是演員力量有所加強,但排出來的結果還會是依然故我,謝寶不應該是救命星,救命星不會動人;翠蓮不應該是沒有性格血肉的龍套,沒血肉的龍套同樣也不會動人。謝寶和翠蓮都應該是既有智謀、勇氣也有局限的活生生的人,隻有這樣處理了,兩個人才能一起在觀眾心目中活躍起來。

《搜書院》是紅線女回國之後認真排練的第一個戲,她是集中了以往對於藝術真善美的全部感覺投入的。應該承認,是她的這些觀念給這出戲定了一個很高的格調。

關於馬師曾扮演的謝寶,紅線女認為這是馬先生塑造的一個十分成功的人物。其意義還不僅僅局限在這一出戲當中,它在事實上為馬先生開辟了一條塑造人物的新路。眾所周知,馬從前的行當是醜生,或者說是文武醜生。他不是不會演文武生,隻是他的形像不那麼“像”漂亮的文武生。然而馬師曾在這出戲裏,把從前的醜生風格幾乎完全拋棄,他以自己對於生活和文化的高度積累,塑造了這樣一個飽學多才、剛正不阿,同時又是非常風趣的老先生。謝寶不是那種硬梆梆的人,他富於書卷氣,辦事很有條理。時常讓觀眾看完了戲,還要繼續思索這個人物,覺得他這個人“蠻有味道”的。紅線女認為,這個戲證明了馬先生內在的功力。他從不墨守過去形成的風格和套路,隻要劇情需要,他就大膽地改變昔日的戲路。這一點在後來的《關漢卿》中,可以看得更加真切。

《搜書院》1956年5月來北京演出,很受歡迎。5月底去上海,6月份就開始在上海電影廠拍攝電影。田漢當時寫了兩首七言律詩,分贈馬、紅。

看《搜書院》贈馬師曾

明月長堤直到今,卅年兩接繞梁音。

趙雲拔劍情懷烈,謝寶聽潮感慨深。

戲裏慣驅傭保語,詩成先使老嫗吟。

香山佳句師曾劇,一樣能抓大眾心。

看《搜書院》贈鄺健廉

五羊城看搜書院,故事來從五指山。

暗把風箏寄飄泊,不因鐵甲屈貞嫻。

歌傾南國劉三妹,舞妙唐宮謝阿蠻。

爭及摩登紅線女,佳章一出動人寰。

廣交滬上英豪

紅線女1941年到過上海,印象曾很不好。那是跟著三哥靚少鳳去的,擔任第三花旦。由於居住和演出情況都不理想,再加上流氓的搗亂,三哥被迫中途停止演出,悄悄返回廣州。這次再來,新天新地新國家,一切全都不同。拍電影雖然很忙,但也有不少的業餘時間。她充分利用了這段時間,廣交滬上的各路英豪。

記得,參加過魯迅先生的移靈儀式,地點似乎是虹口公園。對於魯迅,紅線女是十分敬仰的。先生背腹受敵,竟然毫不退縮,就以手中那支筆作為武器,一切時間首先惦記的是大眾利益。記得,許廣平大姐身穿黑色長旗袍,上邊有外套,臉上的表情很莊嚴肅穆。當時有周揚很多人參與了扶靈……

記得,自己認識了“越劇十姐妹”當中的大多數。特別是袁雪芬大姐,早在北京就見過了,她那一段精神特別好,總那麼朝氣蓬勃的。傅全香很爽朗,在運用真假聲結合上很有創造性,還有一位在南京的越劇小生竺水招,她演官生,比如《南冠草》,正氣凜然,漂亮極了。

記得,認識了滬劇的丁是娥、邵濱孫,認識了淮劇的筱文豔,滬劇和淮劇在上海,是僅次於越劇的兩個劇種。

記得,京劇也是當時上海最大的劇種。對於俞振飛,自己一直是執弟子禮的,曾經向他學過昆曲《奇雙會》(即《桂枝寫狀》),自己羨慕他的書卷氣,那麼風流儒雅,那麼蘊藉從容。自己唱昆曲時,他在一邊吹笛子。俞當時的夫人黃蔓芸教了自己《思凡》。另外,昆曲名家朱傳茗也參加了教授。記得,自己還向張美娟學了《小放牛》,倒不是對其中的唱感興趣,主要是學動作,實在太活潑了。後來,還和張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記得,認識了著名的話劇導演黃佐臨。他會說廣東話。,這一點在當時的上海很難找。那麼大的學問,一點沒架子,騎著自行車到處亂跑。

記得,認識了畫家王個簃、唐雲、程十發,他們十分熱情,不斷送畫給自己。

記得,認識了作家巴金,還有他那可愛的妻子蕭珊。自己從40年代起開始看巴金的作品,如今能在他的家裏和他麵對麵談話,真像是小孩子仰麵看長輩似的。在上海的其他作家中,特別不能忘記的就是靳以,他“山東大漢”般的身材,讓人一眼望去不敢相信他“也是文化人”。可一接觸,就發現他很柔和,待人接物很周到、很細致。還有於伶,那是在香港時就認識的,不知道為什麼,紅線女發覺他總有一點憂鬱。還有柯靈,每次相見他說話不多,但總以前輩的熱誠關心著自己。

記得,還和影界燦爛群的星有了關注電影以外的來往。他們中有鄭君裏、趙丹、劉瓊、秦怡、舒適、張瑞芳、上官雲珠、王丹風,等等等等,一個個都是海內知名的大明星。上影劇團演出話劇《雷雨》,趙丹擔任導演,繁漪由上官雲珠扮演,四鳳是由王丹風扮演的,她比“自己的四鳳”顯得更纖弱。

記得,自己向周小燕學習聲樂,自己唱粵劇,她一邊看著紅線女的曲譜,一邊用鋼琴伴奏……

紅線女接觸了這麼多上海文壇的燦爛群星,沒費什麼心,也不是有計劃去認識的。那時大家都有這種一種感情需求:剛解放,心氣兒都很高,都希望有一個新的開始,因此都願意多交一些新朋友。更何況其中有些人解放前在桂林或者香港呆過,一談到那時的景遇,就立刻感到心碰心。所以大家一碰麵就很熟,很快就無話不說,自然而然就熟識了。

對於上海的文化人,自己似乎應該得出一個整體性的印象。紅線女在整個拍攝電影的過程中,也不時想到這個問題。她回憶起來,1955年回國觀光,在北京國慶觀禮台上第一次見到袁雪芬大姐時,第一印象就是“她好年輕,好奮發”。為什麼她會是這樣?為什麼如今上海文化人當中,許多人也都有這個特點?看來,肯定是和上海的大環境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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