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風雲際會果無前(下)(2 / 3)

周總理第三次看戲是在廣州的軍區禮堂,是陪同朝鮮金日成同誌觀看的。看後一同走上舞台,金日成當即邀請這個戲到朝鮮演出。在赴朝鮮之前,田漢寫了一首詞送給劇組:

菩薩蠻(送《關漢卿》赴朝)

馬紅妙技真奇絕,

惱人一曲雙飛蝶!

顧曲盡周郎,

周郎也斷腸。

盧溝波浪咽,

似送南行客。

何必惜分襟?

千秋共此心。

1959年8月,粵劇《關漢卿》劇組去了朝鮮,正趕上朝鮮國慶,《關》劇在平壤正式演出,受到熱烈歡迎。另外在朝鮮方麵舉行的盛大國慶綜合文藝晚會上,紅線女的《昭君出塞》折子戲也參加了演出。隨後,他們去朝鮮各地參觀、演出。發現朝鮮的物質條件並不優越,但招待“中國同誌”十分盡心,這讓他們受到感動。朝鮮的人民能歌善舞,勤勞善良,給粵劇團的人很深印象。

《關漢卿》劇組回到北京,就趕上建國十周年的盛大慶典。隨後,便去上海拍攝電影。因為當初紅線女剛回國時,陶鑄答應她進攝影棚。所以近年紅線女一旦見到陶鑄,總免不了上前提出“每年拍一部片子”。可隻有1956年拍了《搜書院》,此後再沒有“拍片子”的請求。這次的《關漢卿》確實成功,所以在廣東省委和陶鑄同誌的大力支持下,拍片子的事宜早就納入到上海電影廠的計劃之中。如果問為什麼拍片子非要去上海?其實也沒什麼特殊原因,就因為上次和導演徐韜搞熟了,彼此知根知底,能夠配合罷了。

在動手拍攝之前,修改劇本費了不少時間。一部電影的時間就兩小時,於是必須對舞台本做比較大的剪裁。這件事必須在田漢的關注下進行,有些時候需要他親自動手。田漢因北京事忙不能來滬,因此許多他修改後的唱詞,便用電報形式拍發到電影廠。

這裏聊舉一例。前邊介紹過“蝶雙飛”之前原有朱簾秀的一段念白:“正是鐵筆橫揮,寫出了英雄概。壯懷濺出,激發女兒心。”田漢做了改寫,隻有20個字:“壯似長江浪,寒如秋月光。一歌一蕩氣,一唱一回腸。”

電影進行拍攝之後,一切都很順利,在1960年當年就完成了。

《劉胡蘭》

紅線女回國後的第一個現代戲,是在1958年演出的反映1927年廣州起義的《紅花崗》。不久又排演了《東海女民兵》,其中有一段唱腔很不錯,保留了下來。但是,對紅線女有著重要作用的第一個現代戲,則是1959年排演的《劉胡蘭》。

很奇怪吧?今天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紅線女會排演《劉胡蘭》,以她的經曆和氣質,怎麼能和那位山西小英雄聯係起來?紅線女說,當時開國未久,昔日在戰爭中壯烈犧牲的英雄,還長留在在人們的記憶中。自己雖回國時間不長,但劉胡蘭的故事是早知道的。自己也認真想過:劉胡蘭之偉大,不僅因為有主席的題詞,更在於她有強烈的個性光輝。14歲的她,既天真又很懂事,對奶奶她親呢、對媽媽(實際是後母)她尊敬,對先是夥伴、後是叛徒的人,她的態度前後截然轉變。在生命最後的一刹那,是自己勇敢走向了鍘刀,並且平靜地對敵人說,“你們來鍘吧!”她的語調越是平和,而劊子手就越是應該發抖。

應該承認,這個形象本身對紅線女來說,早在上演之前就有了魅力。她在粵劇舞台和電影銀幕上一共扮演了多少了人物,其中的確還沒有像劉胡蘭這樣的。她曾問自己說:我能不能扮演劉胡蘭呢?

粵劇《劉胡蘭》的上演,整體陣容是不錯的,扮演劉胡蘭的演員也有相當功力。後來一切都出之偶然——因紅線女等人應邀將要去越南演出,越南方麵明確提出“要”這出戲,於是改排《劉胡蘭》才突然提上議事日程。馬師曾先生知道之後,也主動要求參加演出,提出要扮演小人物石庭槐——一個小漢奸。

進入排戲的時候,紅線女就更認真了。自己的嗓音好,也會唱,這當然是優勢。可自己的形體呢?太纖弱了,怎麼去展現小英雄那種氣驚天地的胸懷抱負?她借助於粵劇武生動作,努力把自己的四肢“撐”開,借用了花臉演員使用的“霸腔”,改善了自己固有的甜潤秀美的音樂形象。然而,紅線女把更大的力氣用在分析劉胡蘭這一人物的心理層次,然後再把這種分析轉化成一層層的動作和表情。

省委宣傳部對這個戲很重視,專門找來秦牧幫助撰寫劇本。秦牧集中力量撰寫劉胡蘭在《大廟》斥敵中的“憶生平”的主題曲。紅線女覺得這段詞寫得極好,雖然不太合乎粵劇曲牌,但反複權衡之後,她毅然決定根據詞意去重新設計曲牌——一有點像熟練的詞人寫作“自度曲”的情形。這種情況在紅線女來說並不是第一次碰到。以往,她也碰到過寫出來的、不太符合粵劇既定規範的唱詞——隻要它充滿了真情實意的話——那麼為這種唱詞重新譜曲的做法,往往會帶來出入意料的好效果。

馬師曾自己請纓要扮演石庭槐,戲不多,如果是別人演,大概一“晃”就過去了。他的扮相也並不奇特,就是50年代電影中狗腿子的通常形象:上身穿白色上衣,外罩黑色短褂,腰部斜挎一條皮帶,短槍掛在後腰上。然而,馬師曾一上場——在一個通常的鑼鼓點中,卻是采用了一種不太通常的方法就上來了,幾句念白很有特色,一上來就“啪啪啪”地說出一套狗腿子習用的話語,神形兼備,神完氣足,一下子就征服了所有的觀眾。隨後的兩小塊戲(一是他威逼劉胡蘭招供,一是他對那個女性叛徒的利誘)也很出色,仿佛他當年真置身在北方遊擊戰幹過小特務似的。

粵劇現代戲《劉胡蘭》在演出後,各方麵評價不錯。紅線女也觀摩過郭蘭英主演的同名歌劇,覺得自己的劉胡蘭身上多了些“粵劇味兒”。其實這也未必是缺點,廣東人又有誰見過真的劉胡蘭?又有誰看過北方戲劇中的“劉胡蘭”(即使看過了,還未必能看得慣呢)?

劇組去了越南,回來後路過南寧,正好周總理在那裏,就演給總理看了。周總理接見時,特別對紅線女說:“看之前,真不敢想象你紅線女——這麼纖弱的一個人——怎麼能演劉胡蘭?如今看了,居然也就認可了你這個劉胡蘭!不容易,很不錯!當然,你對這段生活理解得還不夠深入,如果有機會,你可以找一些老大姐談談,可以到延安這樣的革命老區去看看……”

紅線女牢牢記住了周總理的話。

北京文人自不同

紅線女前半生正趕上戰亂,一直都在南中國飄泊。唯一的一次“北上”,是1941年隨靚少鳳三哥去了一回上海。1955年回國觀光,經廣州而北京,又去了東北和華東,走馬觀花,目不暇接。1956年由於要在海燕廠把《搜書院》拍成電影的關係,她再度來到上海。這才從容地結識了上海的許多文化人,其中有不少還結成為終生的密友。是這一次年把光陰在上海的“逗留”,使她才真正了解了這個亞洲東方的超級大都會。在此之後,她心中更萌生了一個心願:什麼時候,我才能以比較平和的心態和比較充裕的時間,去了解一下首都北京呢?

機會終於來了,在一種不期而遇當中來到紅線女的麵前。

1962年,紅線女來北京參加全國政協大會,周總理發覺她很虛弱,經常表現出神思怠倦的樣子。一問,果然是因為連續演出的時間太長,身體有些支持不住了。總理當即決定,等政協會議結束,讓她住進北京西郊的頤和園,休養一段時間。

一塊休養的還有北京和其他地方的一些文化人。

真靜,真美——紅線女每當夜晚到來之時,才發現這是頤和園一天當中的最美、最真的時刻。她身體虛弱,但越是虛弱,就越是喜歡想事。

她想到梅先生。她回憶起自己去到過梅先生的家裏,梅先生大概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慌亂,他總是安詳靜穆而又儀態萬千地坐在沙發裏,他教自己如何用手指。他一邊講一邊示範,語氣斯文,動作圓熟,那雙手好看極了。她記起,就是這雙絕對是屬於男人的手,曾經傾倒了多少美國和蘇聯的戲劇家。

她也想到程先生。隻可惜程先生已在兩年前去世了。她總算有幸,趁其生前曾兩次到程先生家裏請教,說自己準備排一個孟薑女的戲,戲中需要有孟薑女在大自然中登山涉水的場麵,不知該設計些什麼動作才好。程先生登時興奮起來,他屋子當中是一個大理石圓桌,程先生站起身子,就圍繞圓桌就動作起來,他好豪爽!他忽而說,“這兒要過橋了”,應該是什麼動作;一會兒又說“該登山了”,又應該是什麼動作;忽然講“因為不慎摔倒了”,則應該怎麼辦……他動作不停,說話也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