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琥珀正在換衣服準備吃晚飯的時候,切米蒙跑進她的臥室。“琥珀!”她興高采烈地嚷道,“哦,琥珀,謝謝你呢!”
琥珀掉轉頭,見她身上穿著一件翠綠緞子的衫子,裙子周圍鑲著一匝人工玫瑰花,油亮的頭發上插著幾朵鮮豔的玫瑰。
“謝我什麼呀?”
“當然是謝你請嘉爺到這裏吃晚飯啦,父親告訴我說他會來,又說是你請他來的!”
“葛約瑟也要來的,你要記住。”琥珀有些不高興地說道,“你若對他不客氣,你的父親不大高興的。”
“葛約瑟!我才不管他呢!哦,我多想給他一個好印象!請你告訴我,琥珀,我該怎麼辦?你是熟悉這種事情的。”
“你隻要靜靜地,裝得規矩些就是了。”琥珀帶點刻薄的語氣教她道,“你要記住,他們男人從來不喜歡風騷的女人。”
切米蒙的滿腔激情馬上被她用冷水澆滅,就竭力將臉沉下來。“這個我知道!我得裝出非常禮貌而且文靜的樣子——隻要我能夠的話!可是,哦,我想我一看見他就要暈過去的!告訴我——我這樣子怎麼樣?”
“哦,漂亮極了。”琥珀告訴她,一邊就站起來穿上她的衫子。
這時琥珀心裏不快樂,因為她懷著醋意,非常嫉妒她。當時她跟波盧已經聚過整整一個下午了,那幾個鍾頭所燃起的一片溫情,仍舊滯留未散,使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在震顫。可是現在切米蒙站在麵前,如此年輕、可愛而大膽,突地似乎成了她的一個危險的強敵。因她自從嫁給這個富有的老商人,一直都得裝出一副假正經的模樣,就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像從前那麼迷人。而且她是結過婚的,切米蒙沒有結過婚,雖然老頭說過嘉爺不管怎樣不會跟威家聯姻,琥珀卻已大為吃驚了。
她將衫子披上身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看切米蒙,卻感覺到切米蒙仿佛是在看她,而且神情非常迫切似的,於是她又充滿了自信了。她那件衫子是香檳色的緞子做的,周圍鑲著也是香檳色的花邊,又有無數的金星撒在上麵。衫子穿好了之後,她就轉過身,仍舊回避著切米蒙的目光,走到梳妝台上去戴她的翡翠了。
“哦!”切米蒙終於喊起來道,“你是多麼美啊!”她一邊說著一邊就急切地向鏡子裏去找她自己的倩影,“他怕連看都不會看見我呢!”
“當然他會的,我的寶貝兒,”琥珀說,這時她心裏已經比較舒適了,“你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漂亮。”
這時,切米蒙的媽子卡奶奶從門口探進頭來。“切米蒙姑娘!”她小聲說道,“爵爺已經到了!剛剛進門!”
琥珀的心不覺怦地一跳,可是她極力鎮定下來。切米蒙卻頓時失魂落魄,仿佛一個被傳去受刑的女孩一般。“他已經到了!”她喪氣地說,“哦,我的上帝!”單隻這一聲叫喊,已經足見她心裏非常著急,因像這樣褻瀆的呼聲,在他們威家是跟汙言穢語同在禁止之列的。
切米蒙撩起裙子,自己出房了。
五分鍾後,琥珀也準備好要下樓了。她急於要去觀察他怎樣看切米蒙,對她的反應如何,可是最重要的還是要跟他見麵,去聽聽他的聲音,看看他的神色,跟他同在一間屋子裏相聚一會兒。
“你提防些,夫人。”拿爾將扇子遞給她的時候警告她道。琥珀一踏進客廳裏,第一眼就看見他。他筆直站在屋裏,跟薩默爾和其他兩個人在那裏談話。切米蒙站在他旁邊,仰視著他,仿佛一朵花朝著太陽一般。琥珀邁步向他們那邊走去,可是因得跟其他客人打招呼,中間不得不停下許多回,那些客人大多數她都熟悉,因為是過去五個月裏經常見麵的。
其中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律師,有的是金鋪老板,這些人就是當時英國逐漸占有極大的勢力的中產階級的中堅部分,不管是國內還是海外的行政政策,都逐漸歸入他們的支配中來,因為他們已經控製了全國金錢的最大部分了。
現在就是這一班商人在這裏大聲疾呼對荷蘭宣戰,因為荷蘭人是英國在商業和貿易上最可怕的勁敵,英國要保衛自己,隻得向他們宣戰的。而嘉爺以一個搜捕敵船者的身份,常常擊沉荷蘭的艦船,掠奪荷蘭的商品,所以他雖然是個貴族,也受一班商人特別的尊敬和欽佩了。
那時那個小小集團站在一麵鑲金天鵝絨帷幕前麵談天,琥珀終於挨過許多客人走到他們那邊去了。她行了一個深深的禮,波盧也對她鞠了一躬。切米蒙站在旁邊眼睛骨碌碌地看著他們。
“你能夠來,我很榮幸,嘉爺。”現在她已經能較平靜地正視著他,雖然她的內心仍然很強烈的激動。
“我在這裏也非常開心,溫太太。”
沒有一個人會猜到,不過三個小時以前他們曾經躺在一起過,現在他們相互很冷淡,很客氣——簡直是客人一般了。
仆人來通知晚飯預備好了,客人們都漫步進了大飯廳,去參加那法國小館式的筵席。那天的客人大約百數人,備的菜卻很豐富,足夠三倍的人吃。白的紅的酒是論加侖的。蠟燭發出一種柔和的光輝,照在女人們的頭發和肩膀上。提琴的樂聲從毗連的客房門裏飄過來。有些女客穿得非常華麗,竟像宮裏的貴婦人一般,男客卻大都穿著黯黑色的絲絨和羊毛。
琥珀和波盧馬上分開了,因為她有她做女主人的種種職責。他呢,立刻就被一班商人圍了起來,大家問他戰爭什麼時候開始,他曾捕獲過多少船隻,荷蘭是否真的發生了瘟疫,倘若是真的,那就很容易對付了。“我們的船隻”、“我們的貿易”、“我們的海”等等,是從他們口中不斷發出的話。一班女客呢,都三五成群地聚在那裏,談她們的孩子,談她們的生育,談她們的傭人。
大家從飯廳裏散開來,回到客廳裏麵去,坐在那些小圓桌旁邊,或者椅子和條椅上。琥珀的眼睛跟隨著波盧,即使在他跟別人談話的時候,也一刻都不放鬆他,後來看見切米蒙竟將他從許多人的隊裏拉開來,一起走到一個角落裏去,不由怒不可遏。隻見他們一同坐下去,膝頭放著菜盤,親密地聊起天來。
那切米蒙跟波盧情話喁喁,臉上笑嘻嘻的,眼睛裏閃耀出快樂和欣慕,做出種種風騷狐媚的姿態來。波盧坐在那裏看著她,偶爾也說幾句話,神情之間雖然懶洋洋的,隻有一種覺得很有趣的意思,琥珀見了卻已妒火中燒了。
她幾次想準備去打斷他們,卻都被人岔開了。最後有個胸口像板、臉像猛狗的老寡婦對她說:
“你看切米蒙好像對那位爵爺十分著迷了。她對他拋了一晚上的媚眼了呢。我告訴你吧,溫太太,假如切米蒙是我的女兒,我一定會設法不讓她跟他在一起。這位嘉爺在海上的功績原是人人都欽佩,但是他對於女人的名聲卻不怎麼好,你相信我的話吧。”
琥珀不覺大吃一驚。“哦,天!謝謝你通知我,洪太太。我馬上就想辦法對付她。”
那時葛約瑟站在一個角落裏跟哈利聊天,琥珀馬上向他那邊走去。她對切米蒙跟一個不但美貌有爵位而且是一個英雄的男人在那裏談天,佯為不知。
“哦,約瑟!”她嚷道,“你這一晚上是在哪裏的?你一直站在這裏做什麼?我敢肯定,你還沒有跟切米蒙說過一句話呢!”
葛約瑟紅起臉來,尷尬地著一隻腳看,哈利卻在注視他繼母的領口。“我覺得很快樂,溫太太。切米蒙正忙呢。”
“胡說,約瑟!哦,你要是這樣對待她,她是決不能原諒你的!”說著她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睛裏露出竭力幫忙和慫恿的神情,“來吧——你總是站在這裏,和她一輩子也親近不起來的。”
他們開始穿過那房間。琥珀緊緊抓住約瑟的手腕,怕他要掙脫逃走似的,終於被她拖到波盧和切米蒙麵前,她就不管切米蒙給她那種譴責的瞠視,將約瑟介紹給波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