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我認為中華民族之所以幾千年能夠凝聚在一起,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有漢字。漢字把所有的華人緊緊地聯結在一起,它是承載中華文化的重要工具。而且我認為中國的文字,不但實用,而且藝術。
從文學來說,任何民族,不光是中國,英國,最早、最發達的文學樣式是詩歌,中華民族也是這樣。因為詩歌與勞動生活緊密相連。我是很讚成馬克思這個基本觀點的,即文學藝術起源於勞動,起源於人類的社會生活。就像魯迅先生所說,人類最早的詩歌起源於一起幹活,在一起抬木頭,木頭很重,為了協調動作,便打號子:“杭育!杭育!”這就是最早的詩歌。它本來是用來協調勞動動作,後來在“杭育——杭育”這種節奏裏加上文字,這就變成詩歌了。魯迅說,如果說我們中國詩歌最早的流派的話,那就是“杭育派”。詩歌起源於勞動,這是應該明確的一個基本觀點。
最早的中國文學是原始歌謠。而我們現在看到的原始歌謠是文字產生以後記載下來的。例如殷商時期的歌,其中很有名的一個歌,叫“彈歌”,它是《吳越春秋》中記載的: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古肉字)。
這是最早的原始詩歌,寫的是打獵生活。人類最早的生產方式是狩獵,然後才轉向農耕、養殖。“斷竹”就是折下竹子;“續竹”,有一種說法是把竹子接上,我認為沒準兒是在製作小工具;“飛土”有一種觀點認為是拿土塊砸,我理解是先斷竹,後續竹,然後把土塊放在上麵彈射出去。“逐宍”這個“宍”代表野獸的意思。這個“逐”,古代“追逐”本來是兩個意思,追人叫做“追”,追野獸叫做“逐”。現代漢語文字許多文字,本來意思不一樣,現在意思都一樣了。我舉個例子,像“學習”,在古代“學”是針對還不知道的知識,而針對已經知道的知識叫“習”,複習複習,溫習溫習。可是現代,“學習”是一樣的了。又例如,“行走”,“行”是這樣行(示範“走”的動作),“走”是跑的意思。但是現代的“行走”是一個意思。這是中國現存最早的、最完整的一個原始歌謠,它是最幼稚的,最初步的。兩個字是一個節奏,這是最基本的節奏。以後的詩歌,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那是四個字一句;再後來,如“白日依山盡”是五個字一句,是“二二一”或“二三”;“無邊落木蕭蕭下”可以“無邊——落木——蕭蕭下”,也可以“無邊落木——蕭蕭下”。
另外,原始歌謠還記錄了當時人們對自然的神化和崇拜。當時生產力非常低,人們戰勝不了自然,就相信語言的力量,相信咒語的力量可以改變自然,於是把自己的理想和願望用咒語的形式說出來。例如發洪水了,就希望“水歸其壑”:水呀,回到你的地方去吧!
第二方麵是上古神話。神話產生於什麼時期,已經很難準確地說了。因為《山海經》啦,《淮南子》啦,都是春秋戰國以後才編成的典籍,但記載的故事並不是這個時候的。馬克思主義認為,所謂神話是人們用一種幻想的形式戰勝自然。上古神話,如大家都知道的“女媧補天”,這是中國的創世神話。天的東南角突然塌下來了,女媧煉五色石,把它熔化了,用勺子舀上往天上補,凝固後天就補起來了。這個神話在中國文學上影響是很大的。唐代詩人李賀曾寫詩說,“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就是說藝人李憑箜篌彈得非常非常好,彈箜篌的清脆聲把女媧補天的地方都震裂了,天上的雨水漏下來了。另外還有創人神話——“女媧造人”。世界上原本沒有人,她便用黃泥巴捏成一個男的,捏成一個女的。後來說,捏人太費勁了,得摶到什麼時候!後來就把土放到水裏攪和攪和,攪成泥漿稠稠的,用一根繩子放在裏麵一浸,拿出來一抖,一個泥珠子就變成一個人。往後又傳說,女媧用手捏的人,都是做官的人;用繩子抖了出來的人都是老百姓。這種說法顯然是階級社會產生以後的產物。這樣的神話影響也是非常深遠的。例如,明代的民歌唱年輕男女相愛,愛得不得了,女的就唱:“傻俊角,我的哥!和塊黃泥兒捏咱兩個。捏一個兒你,捏一個兒我,捏的來一似活托;捏的來同在床上歇臥。將泥人兒摔破,著水兒重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汴省時曲·鎖南枝》,見《南宮詞紀》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