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近代至當代篇:五泉山色大河聲(3 / 3)

高良佐(1912—?年),字夢弼,江蘇鬆江(今屬上海)人。曾為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邵元衝之秘書。1939年,任三民主義青年團籌備時期中央宣傳處副處長。1935年,邵元衝及中央監察委員張繼等人,參加陝西黃帝陵民族掃墓大典,之後邵元衝作西北視察之行,高良佐一路隨行,沿途將所見記為《西北隨軺記》,隨即刊發於當時各大報刊,一時反響熱烈。

高良佐《西北隨軺記》作於河山多難的時代,意在“喚起國人民族曆史之精神,充實民族生存奮鬥之力量”(例言),因此目光始終投向各地曆史沿革、關塞形勢、名勝古跡,尤其重視“先哲之偉績,古代之藝術”。於“蘭垣花絮”章之“節園風光”一節中,他深深感動於死節的顏妃。節園坐落於蘭州城北,為明肅王後花園。那裏“前有魚池亭榭,花木蔥茂,鳥語樹枝,麗日映窗,清幽宜人”。然而最讓人唏噓的還是顏妃事跡。明末李自成部屬攻破蘭州時,肅王妃顏氏等率宮人急於由園北城樓投河,無奈兵士追急,顏妃頭撞肅王所書碑而死,“碑上有血跡數處,各大如碗,聞陰雨時其色尤顯,即顏妃碎首殉節處也,嗚呼烈矣!”高良佐激慨於顏妃之堅貞,更希望其烈誌能激勵國人,黽勉自強,抵禦外辱。而登園中拂雲樓所見壯美畫卷,也在他筆下徐徐展開:“雲嶺矗其前,黃流繞其下,南有樺林、五泉之秀,西有木塔、李峪之雄,鐵橋橫亙河上,馬車紛駛,翻水車輪,遠掛城邊,極天下大觀矣。”舒緩的對偶之文順流直下,隨方位順序將各處勝景一一展現,又以動態的馬車、水輪點綴其間,繁榮富饒的人間景象即刻現於讀者麵前。

蘭州是“西陲曆代文化之所萃”,極富特色的宗教景觀觸目可及,無論是宏偉的五泉山嘛呢寺佛教建築群,還是熱鬧的廟會,無論是塑、寫、畫俱佳的莊嚴寺,還是環境幽雅的金天觀,在高良佐細膩精準的筆觸下,無不各自搖曳生姿。他於“五泉山訪班禪”一節中描摹所見:“瑪呢寺西,佛舍重疊,樓閣軒敞,陟磴而上,登崇文閣,憑欄遠眺,黃河襟帶,水光接天,城市煙火,羅列眼前。再上三聖殿,登臥佛殿,佛大數丈,作酣睡狀,旁置芒履一,長四五尺,一臥千古,四大皆空。……”作者用移步換景的順序摹寫所見,並且往往采用樸實的四言句式勾勒全景圖,用細致準確的語言刻畫景物特征。簡潔質樸的四言句裏容納了氣象萬千的闊大景觀,反而使所繪有一種別樣的含蓄雋永自在其中。高良佐時時以激揚愛國之情為意念,意在使國人振奮,攜手改變積貧積弱的時局。如,他記西津橋:“橋長十餘丈,其形如弓,橋上蓋屋,足蔽風雨,五彩繪畫,兩端有坊,東曰‘空中鼇背’,西曰‘天上慈航’,橋底無墩,自遠望之,宛如臥龍,悉以木材建築,亦我國橋梁之偉觀也。”著重突出西津橋傑出的建築藝術,喚起民族自豪感;他記黃河鐵橋,則突出其壯大氣勢,“遙望形勢雄偉,羊皮筏浮漂水上,翻水巨輪,分置左右,如張兩翼”。且與昔日冬拆春建的浮橋對比,點出“自鐵橋告成,交通稱便,可知建設事業之不容緩也”,之後筆鋒一轉:“此為黃河三大橋之一,長江自蜀至海,竟無一橋,南人之恥也。”麵對公共服務事業之破敝痛心疾首,華夏赤子心意拳拳可見。

作者十分注意記錄各地政治、經濟、文化、教育以及人民生活的實際情形。如遊五泉山廟會,看到的不僅是“滿山仕女如雲,僧舍樓閣皆改作茶寮酒店,蘭人紛至就食”,而且是“會期為舊曆四月一日至八日,聞每年此期蘭人之消費於此者達十餘萬元”。遊覽曾為城隍廟故地的國貨陳列館,除了目光所及為“殿宇壯麗,香火甚盛”,更加留心的是“陳列館分藝術部、毛織部、農產部、礦產部等處,所陳列者,皆屬甘省特產,除藝術部各服飾等物,似較落後外,餘皆為隴右名產,頗為豐富,而尤以栽絨品及藥材為著”。遊普照寺旁的中山市場,看到的是“攤販繁盛,較南京之夫子廟尤為廣大,蘭市商業中心區也。有售小葫蘆者,較彈丸略大,上鐫人物書畫,纖細工致,以李文齋所鐫者為最著。好事者輒視為珍玩,每對價自一元至四五元不等,殆為蘭垣工藝品之一特點也”。高良佐懷著對國家、對民族的深切感情,對這蒼茫天空下遼闊黃土地之上辛勤劬勞的民眾,投以關切的目光,注視著他們的衣食住行。他甚至不憚於詳細列出多種物產的數量價值,繪成表格,以期有補世用。如“蘭垣之農工商業”一節,他即詳細調查蘭州之土質、用地類型、農戶類型、土產數量價值、工廠、進出口貨物數量價值等等,詳列為表,其科學嚴謹使他的紀遊之作已多少帶有科學調查報告的性質,而這一切特色,都與他希望激勵世人、有切實用的寫作目的和拳拳愛國之心密不可分。

林鵬俠,生卒不詳,旅居新加坡華僑,祖籍福建莆田。少年時期讀書於天津、上海,後赴美留學。1929年赴英國學習軍事航空,時稱“我國唯一女飛行家”。她受母親影響,富有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奉母命於1932年11月24日從上海出發,開始考察西北陝、甘、寧、青各省,希望“於促起國人注意西北之重要,或有細流土壤之助”,更希望“今後政府能與人民通力合作,集中人才資本,作大規模實際開發,與僑胞以歸國服務之機緣,各盡所能,樹共存共榮之基礎,進而與列強爭雄長於世界”。旅行中,她每日記下所見所聞,日後為回複南洋僑胞信中對西北情況的關切,更將日記刊印為《西北行》,同時也是“矯清談之風,啟奮發之氣”。作為女子,林鵬俠尤其關注西北的婦女解放。看到蘭州作為省會,竟然沒有一所產科醫院,以至於“每逢婦女難產,多聽其大小同歸於盡,而莫可如何”,社會風習更使得明知有西醫男子可以求助,“亦無肯一試”。她痛心疾首,大力呼籲在蘭州組織女子青年會,更提出具體的操作思路:“入手宜先從聯絡蘭城婦女界有知識者先組織一基礎,俟餘南返後,再鼓舞內地婦女界組織一西北婦女協會,以與蘭州之女子青年會發生直接關係,然後由內地協助經濟,並派遣人才前來讚助。”她崇尚實幹,即便在日記中也絕少隻是記錄現象抒發感慨而已,每每於一幕幕事實記錄後力圖找出解決的具體辦法。

林鵬俠出生華僑,考慮問題也往往從給僑商提供服務機會、創辦實業,促進祖國經濟繁榮與提高綜合國力出發。如看到甘肅禁煙困難,則主張結合氣候特點,推廣種棉,振興紡織工業,複興左宗棠遺留的織呢工廠;看到蘭州平民火柴廠經營得法,則希望“各地多設工廠,庶能容納多數無業之人,養成勤勞自給之習慣,……豈止為人民謀幸福,即為國家立富強之基也”。了解到甘肅礦產豐富,更是希望國家加以大力開發,發展本土工商業。她對問題的考慮,往往結合國家社會的宏觀需要和國民性的改良。倡導培養自立、自強、勤勞、整肅的民眾性格。她看到蘭州回漢衝突尖銳,影響西北安定發展,她更將思考的觸角伸向民族問題領域,發現回漢糾紛不僅僅是民族問題而且是政治問題,則希望能以回教教義之整肅有序啟發民族思想精神,並且在集會中大力倡導“願今後回漢兩部同胞,真能精誠團結,毋為野心家利用。認識吾人所應盡之責任,彼此勿以友為仇,而轉使仇者竊笑”,同時也在日記中發出殷切呼喚:“中央及負地方軍政黨務之責者,可不懲前毖後,群謀改善之策哉?”

閱讀《西北行》,感覺作者的感情非常細膩豐富,描寫也往往有引人入勝之處。如她記夜間為煤氣所苦的情形:“前夜為窯穴炭氣所薰,幾至魂歸天上,不獲已,乃徘徊露地達曉。昨夕複為煙鬼所苦,仍露處於冰天。……”行文中,她每每用敏感細膩的感受牽動彩筆,工筆描繪心中豐富的意緒。

鍾敬文(1903—2002年),筆名靜聞、靜君、金粟。廣東海豐人。當代文學家、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中華詩詞學會顧問。著有《天風海濤室詩詞鈔》等。鍾敬文曾多次來到蘭州,寫下了《蘭州》、《登白塔山》、《與參加少數民族文學編選會議諸同誌遊五泉山公園》等詩和《滿江紅·別蘭州》等詞。如《蘭州》詩:“東走黃河湧雁灘,天南突兀峙皋蘭。五泉兼有天人勝,古柳飛簷共壯觀。”短短四句詩將黃河、雁灘、皋蘭山、五泉山等蘭州有名景點連綴起來,涵蓋其中,可見詩人的功力。《登白塔山》:“重到皋蘭已耄年,廉頗強飯尚軒然。欲知腳力猶堪使,策杖來登白塔山。”詩作表達了已到耄年的作者,“老驥伏櫪,誌在千裏”,依然“策杖來登白塔山”的情懷。《與參加少數民族文學編選會議諸同誌遊五泉山公園》:“前遊回首廿星霜,重到欣當國運昌。諸族文華勞采擷,五泉秋色試評章。且看曆劫餘銅佛,猶想題詩紛牆。一酌甘泉清透骨,朋歡藝業兩難忘。”作者自注:“公園舊多塑像,文革後猶存者隻銅佛一尊而已。1956年予至蘭州,曾為友人所作壁畫題詩,今詩畫俱不見美。”銅佛,指銅接引佛,為1370年所鑄造。身高一丈六尺,身圍八尺,重約萬餘斤,工藝精巧,今在蘭州五泉山金剛殿。詩作記錄了與參加少數民族文學編選會議諸同誌同遊五泉山公園的所見所感,寄托了“朋歡藝業兩難忘”的深情。又有《滿江紅·別蘭州》一詞:“廿載重來,輝青眼皋蘭如舊。劇驚見縱橫馳道,嵯峨巨構。百族菁華鍾藝圃,五湖賓客皆文友。悵匆匆未吊鄧家園,懷詩酒。兩周住,駒光驟。期限促,終揮手。正金城秋老,依依垂柳。空際黃煙餘影在,山頭白塔凝眸久。算此來胸際攬雄奇,勞回首。”作者自注:“1956年夏,予作為西北考察團團員到蘭州,時主甘者為鄧寶珊將軍,宴餘等於鄧家花園,並使與席者作畫題詩留念。今將軍墓宿草矣。”作者在這首詞中不僅驚歎了蘭州日新月異的變化,而且表達了對鄧寶珊將軍的深切懷念。

霍鬆林(1921—)甘肅天水人。早年畢業於南京中央大學。現為陝西師範大學文學研究所所長、中文係名譽係主任、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兼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評審委員、中國唐代文學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陝西詩詞學會會長、於右任書法學會顧問、日本明治大學客座教授。著有《文藝學概論》、《唐宋詩人鑒賞舉隅》、《唐音閣吟稿》等書。霍鬆林曾多次來到蘭州,作有《別鄧寶珊先生》、《重遊蘭州》(二首)、《蘭州寧臥莊消夏》等歌詠蘭州的詩。《別鄧寶珊先生》作於1965年,詩雲:“河聲清北戶,山色綠南欞。園果秋初熟,庭花晚更馨。談詩傾白墮,說劍望青冥。屢月親人傑,終生想地靈。”此詩前麵還有作者的一段自序,交代了寫詩的背景與原由:“1965年暑假,鄧先生哲嗣成城來訪,見餘哮喘病發,困頓不堪,返蘭後因言之。鄧先生即電邀餘至鄧家花園療養,食宿醫藥,備極關照。不久,病稍愈,每日談詩論學,兼及時事。離蘭前夕,先生偶謂杜甫七律中,有四聯皆講對仗者,如《登高》;五律四聯皆對者似少見。餘因作此詩留別,先生喜曰:‘此四聯皆對,而尾聯不覺其對,故不板耳’。”可見此詩不僅情景交融,詩體也別有風格。又有《重遊蘭州》二首,其一曰:“皋蘭山下看奔濤,年少鏖兵憶嫖姚。舊地重遊陵穀改,和風已動畫圖嬌。虹橋壓浪黃河靜,綠樹連雲白塔高。絲路繽紛花雨密,交流文化起新潮。”其二曰:“金城何用鎖雄關,開放宏圖納九寰。學海冥搜千佛洞,文壇高築五泉山。速傳信息通歐美,廣建功勳待馬班。莫道西陲固貧瘠,要將人巧破天慳。”這兩首詩描繪出新時期蘭州的新麵貌,將厚重的曆史與嶄新的未來融為一體。《蘭州寧臥莊消夏》:“昔日泥窩子,今時寧臥莊。紅樓連柳徑,曲檻繞荷塘。入圃繁花豔,窺園碩果香。招邀謝賢主,小住納新涼。”“寧臥莊”,在今蘭州市城關區境內,舊稱泥窩子、泥窩莊。解放後改名寧臥莊。題中寧臥莊,即今天的寧臥莊賓館。“賢主”,作者自注:“謂楊植霖同誌。”這首詩為我們描繪了寧臥莊美麗怡人的夏日景色,閑適中透著一分清涼,詩風清新淡雅,堪稱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