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自序(1 / 1)

個人的飲食習慣,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所以這本關於吃麵條的小書得以麵世,首先得感謝我那會將麵粉變成麵條的媽媽。

一個民族的飲食習慣,是由其生長之地的氣候、環境、物產以及人文社會變遷綜合得來。中國是麵條的故鄉,青海喇家遺址出土的四千年前的半碗麵條,是為實證。大多數麵條的基本原料是麥子,也有一些變種,比如米粉、薯粉之類,使用稻米、番薯等作物為原料。廈門大學教授易中天在《大話方言》一書(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的第一篇,就提到了中國南北的飲食習慣,並在後文中提及“麥”在古漢語中叫“來”,以此推測“‘到’沒準也有‘稻’的意思”,可見麥子、稻子來到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之久遠綿長。中國北方人以麵製品為主食,在過去的歲月裏,平時以餅饅甚至窩頭充饑,隻有家裏來了客人或者遇到節慶,“高端食品”麵條才會登場;南方人雖以稻米為主食,卻也喜愛麵條,視之為樂胃的點心。無論蘇州人的頭湯麵情結,還是台灣人的擔仔麵精神,都讓人感到,麵條這一尋常吃食,在中國絕非尋常物事,它蘊含了豐厚的人文曆史信息。20世紀50年代,張愛玲跟團旅遊,在杭州樓外樓點了一碗螃蟹麵,或許就是因為同桌不相識者的異樣眼神,不久就離開了大陸;汪曾祺的祖父嘉勳老先生喜愛鱔魚麵,隻因當年黃鱔價格低廉而少人食用。這些文壇掌故,恰應和了我個人所見所聞身邊普通人的一些吃麵故事。兩相對照,感覺老去的隻是歲月,而象征和諧與長壽的麵條,依舊在滋養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

雲貴湖南,處潮濕溫熱之地,每一碗麵條都離不開酸酸辣辣開胃祛濕之方略;山陝華北,莊稼以各類麥子為主,無論拉麵、抻麵和手擀機製的各類切麵,每一碗麵條都透露出對麵粉本身的精工細作;江南魚米之鄉,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故而每一道麵澆頭都等同於一道精致小菜,完全可以用來佐酒。蘭州的牛肉麵、北京的炸醬麵、武漢的熱幹麵,乃至昆山的爊灶麵,都可以說是所屬城市的代表作,並且小小一碗麵,彙聚了當地人的精、氣、神,乃至生活習慣、城市特征。特別是作為首都的北京的炸醬麵、芝麻醬拌麵,與曾有首都之念的大武漢的熱幹麵,確有三分神似,實在引人遐思。西北拉麵館、沙縣小吃牛肉麵、蘇州藏書羊肉麵、香港茶餐廳的港式意麵,則幾乎成了各個城市鋪在全國各地的名片,乃至引得有人愛屋及烏去誕生地實際探訪。

麥子,是人類最重要的糧食作物。由麥子製成的麵粉,是不少國家人民主食的組成部分。在麵條的故鄉中國,吃麵條象征長壽,吃麵條象征和諧,吃麵條象征有福。華北等地端出麵條給貴客,象征友誼長青;西北等地端出麵條給毛腳女婿,象征確認婚姻關係希望小兩口愛情長久;西南等地端出一碗麵條乃至米粉,象征對久遠的北方家國的懷念;台灣人端出一碗麵條,象征與大陸永難割舍的牽掛。唐朝時,長安女子杜秋娘麵對情郎,隻會作詩——“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簡單的情話讓後人解出不少歧義,如果她當年煮一碗湯餅以寄柔情,怕就不會生出這許多誤解。而如今在上海,如果一位清湯掛麵不施粉黛的年輕女子端出一碗上海著名的爛糊麵,那全新的意蘊無非就是向帥哥你表白——愛我吧,Love me……也有當年的上海灘江湖大佬曾言,人生有三碗麵最難吃——人麵、情麵、場麵。

大多數時候,實實在在的吃食,比語言本身更生動有用。

據說明朝宗室朱舜水將麵條製法帶去了日本,可惜號稱學習中國文化至深的日本人,至今還分不清手工拉麵和手擀切麵,一律稱為“拉麵”,所以其他種種技藝,特別是中國人和為貴的精神,所謂大和民族是否學到家,完全值得我懷疑。據說馬可·波羅將麵條製法帶去了意大利,後來,意麵從意大利跨越大西洋傳播到美國,又跨越太平洋傳回中土。意麵回到中國,讓人感覺就像是一位有些異國情調的故人,親切又特別……

一本小書,怎可能讓華夏麵條麵麵俱到?幾篇小文,怎可能說盡做麵、下麵、吃麵以及麵條之外的種種掌故?麵條的道道,實在說不完。我在此隻能鬥膽推斷,人類的未來有多長,麵條的未來就會有多長。

感謝著名微博博主“您會看”所發關於吃麵條的帖子,給了我不少啟迪;感謝黃慧鳴女士不以我之淺陋,而將這些文字包上“文化”的書衣;感謝《新民晚報》好吃周刊的編輯唐寧老師和《新聞晚報》的郭影、沈一珠編輯,是你們讓部分文字與更多讀者見麵;同時感謝所有和我一起吃麵條、聊大天的朋友們。沒有你們,我無法完成此書。也希望更多方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