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簇新的蘇州火車站,坐上一趟過路車,聽車輪撞擊軌道的聲音——“鼓嚦塔塔鼓嚦塔塔”,看一列列高速動車組從高架的滬寧城際高鐵“嗖嗖”超過,我們那行駛在老線上的火車,車窗外依然是晨霧江南,秀樹芳花,魚塘菜田。慢悠悠車到新客站。走出那叫了二十多年“新客站”的上海火車站,還是早晨7點半鍾的模樣,一切似乎未曾改變。大家分頭去上班。
從蘇到滬,列車在滬寧老線上行駛一個小時。之前,我們在6點前就從建春兄的家裏打車到了東吳麵館。建春兄的家位於老城網師園附近,而出租車的速度又極快,不像晚間,蘇州老城堵車現象已然和北京、上海、廣州一樣嚴重!我們似乎是當天東吳麵館的第一批光顧者。麵館開間不大,十來張嵌入大理石桌麵的仿紅木方桌,周圍條凳上幾乎空著,隻有幾個20歲左右的北方夥計與兩位蘇州老阿姨,占據角落裏的方桌一角,包著餛飩。建春兄一碗雙澆麵,我和上海文化出版社的黃慧鳴老師,各一碗雪菜冬筍肉絲麵。取牌子到櫃台拿麵條,看著廚房沸騰的大鍋,我和建春兄異口同聲:“頭湯麵!”確實是頭湯麵!當我們取完麵坐到條凳上,才看見一位蘇州老伯進門,瞥了我們一眼才去買籌碼。也許是我們搶了他的風頭?抑或老伯覺著我們是陌生麵孔?果然,直到老伯也端著燜肉麵落座,才有食客紛至遝來,不少老吃客還和老伯打招呼:“早啊。啥個麵?”“早,早。老規矩。”漸漸地每張條凳上都坐了人,隨之而起的,是安靜的吃麵聲。我心下暗想,但願不要因為我們的出現,而令老伯次日起得更早。要知道老年人的好勝心也許更強。莫道君行早,更有早來人。明朝說勿定伊更早!
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蘇州人有了吃頭湯麵的習慣。每天早晨誰趕得最早,誰就能搶到麵館下的第一碗麵條。老蘇州解釋為,鍋裏的沸水愈清澈,麵條的口感愈佳。如果晚起,隻能吃混湯麵,那滋味就有些糊弄人了。除了實實在在滋味上的細微差別,頭湯麵與混湯麵,也與蘇州這座古城商品經濟的發達有關。商人本來就有“心誠則靈”的心態。在蘇州,和吃頭湯麵相類似的,是純粹心靈雞湯的“初一十五燒頭香”,也許夜半鍾聲到客船,就是唐代虔誠的香客來寒山寺燒頭香?即使是乘坐當年最高速的交通工具,通過水懸浮,坐著船兒從運河來,也許張繼詩中的船客,也會提前兩三個月甚至半年訂下行期。古人的生活節奏比今人慢得多。而這趕早的心態,小小的享受小小的盼頭,就在那黎明即起的光陰。
“夜市賣菱藕,朝船載綺羅。”各個時段有各個時段的生意,各個時段有各個時段的精彩。而古城曾經最華彩的一日之計在於晨,頗被今日晚睡晚起的人們忽略。在2010年代的一個星期一,我們為了趕在早8點前到滬去上班,碰巧吃到了頭湯麵;而我們回上海的旅途,恰巧趕上了一班成都開往上海的K字頭紅皮列車。在滬寧線基本不見綠皮車的時代,這是還在行駛的最“骨灰級”的火車。往年,這樣的火車會人滿為患,列車長最擔心的是車廂內的安全問題。如今,在這個“被高鐵”的時代,列車長,那一身本事的四川漢子,卻找不著北起來,悵望著空蕩蕩的車廂,吐一口氣,顯出一絲小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