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我不是美食家(1 / 1)

我不是美食家,雖然我看過陸文夫先生的小說《美食家》,總是以佩服外加豔羨的視角審視朱自冶,但我不是一個美食家。不過話又說回來,子曰,食、色,性也。人食五穀,我又在蘇州生活過那麼幾年,再不濟也嚐到了其中一些熱鬧。

說到小吃,其中至味要數觀前街南頭,陸稿薦醬肉至今聞名,隻是當年的窮學生實在消受不起;太監弄有得月樓、鬆鶴樓,更是吃大餐的所在,非吾輩所能及。我當年常去的,是觀前街南頭一家名曰“前進餅饅店”的小店。小店店麵也就幾尺寬,一直保持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模樣,到了夏天,四瓣的木頭吊扇吱吱作響。六七十年代是蘇州飲食行業最落寞的時代,僅有的一絲亮色就數這些小小的打著“餅饅店”旗號的集體企業。隨著時代前進社會發展,到90年代,在熱鬧的蘇州城,這些店麵漸漸式微。前進餅饅店卻一直開在觀前街,躲在繁華一角,直到21世紀初葉的某一年,終於也不知所蹤。觀前街上夜市興了又衰,百貨公司關了又開,前進餅饅店的油菜炒麵卻吸引路人許多年。油菜是北方人的說法,江南曆來不如此稱呼小青菜,前進餅饅店的油菜炒麵卻一直叫油菜炒麵。油菜炒麵絕對的本幫“重油炒麵”,有肉絲,不多,僅僅是每次吃到過癮與不過癮之間的時候就吃完了。

所以我從來不點“油菜炒麵”。我喜歡那兒的炒田螺。田螺養在店堂裏,看得出容器內,水麵上,有麻油浮動。這兒的田螺要養幾天才能下鍋的,麻油是為了讓這些個田螺們“排毒養顏”的。田螺要旺火熱炒,當田螺殼嗞啦嗞啦響著油的時候,老板,兼大廚,“咵”一聲撒下不知道多少胡椒麵,香滿了整條街。炒田螺在清明前相當於燕鮑翅,過了清明誰點這道菜,那就“洋盤”了。什麼叫“洋盤”?我認為,老外第一次到中國,拿著菜譜瞎點盤子是也。

清明後連春韭都老了,到前進餅饅店,就隻能點些個湯包餛飩什麼的,就著酸兮兮的東吳啤酒,這是農民工都不屑一顧的吃食。品湯包要到石路左邊山塘街,東中市西中市是不能去的,那都是些賣軸承的,有點像上海的北京東路,那兒的飲食店缺少煙火氣。得從東中市桃花塢折到皋橋菜場,可惜桃花塢的唐寅讀書處已經不存。從皋橋菜場鑽出來就是山塘街的小巷。總有那麼幾家小店能讓人流連忘返。小店有湯包,湯包裏的湯汁肯定化進去許多糖,甜得發膩,是北方人不喜歡的那種風味。其實是北方人到了姑蘇不解風情了。蘇州的點心確實甜,湯包要蘸了薑絲醋,那才化解了甜味,就像是愛情,甜蜜的愛情沒有醋味,就稱不上甜味,頂多隻能算是——膩味。

在蘇州吃麵條,第一塊牌子要數朱鴻興,老蘇州每天一大清早是要趕過去吃頭湯麵的。吃到頭湯麵,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本人!就是這感覺。可惜吃不到頭湯麵的是從“2”開始往後數的絕大多數。朱鴻興的牌子太響,生意太好,我不是說他們服務不周到了,也不是說他們湯水不精致了,更不是說熱鬧的店堂就不好了,我隻是說,如果吃客們不太喜歡這麼熱鬧,想清靜些,想找個冷僻的場所,悠悠吃一碗蘇州味道的麵條,那就得從北寺塔向西。那是鬧市中的桃花源。隨便找一家小店,要一碗雙澆麵。雙澆麵是姑蘇一絕,我的意見是燜肉埋底,爆魚過橋。燜肉一定要埋底,也就是麵在鍋裏的時候,肉已經在碗裏,化在湯裏,酥而不爛。過橋就是另加個小碟,據說是“過澆”的諧音,意為“麵澆頭另置一碟”。爆魚放在小碟裏,才能保證外脆內嫩,韌性十足。

總之,姑蘇美味,不僅僅在最有名氣的大店,像姑蘇的風情一樣,容人細細品味的,也許就是小小店裏一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