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燜肉劃水不輸海參魚翅(1 / 1)

人常說蘇州是人間天堂,其實隻需看一看蘇的正體字“蘇”,草字頭下有魚有禾,江南魚米之鄉也!

然而如今,列車出蘇州火車站,從北車窗向外眺望,整個火車站北麵,已全部是高樓廣廈,那小橋流水,起碼在蘇州老城區以外,已然非常少見了。就像這簡體字的蘇,把魚和米都給辦了。要知道十幾年前,越過站北不知名的小河就是青年路,這裏曾經有過一爿站北麵飯店,想來現在肯定也早已被辦掉了,俗話稱作動遷。我懷念那有點兒小摳的老板娘,以及她掂鍋功夫了得的兒子。也許他們就動遷住在原址的廣廈裏,肯定早退休關張不做生意了。

我們曾經多次在這裏聚餐,讓當時年已六旬的老板娘幫忙熱花雕酒,用她那燒開水的鋁壺,一次灌幾瓶進去。我們也經常在這裏隨便解決一頓晚餐。有人喜歡看小老板掂鍋的樣子,每次將蛋炒飯甩到半空,小胡子一撇,飯入鍋,吱吱冒油冒著香氣。包括他的紅燒大排客飯,那墊底的雞毛菜是現炒的,當然也掂鍋。有人喜歡老板娘包的大餛飩,我嚐過,確實頗有上海綠楊邨的風味。可我覺得,站北麵飯店最叫得響的還是一碗麵!湯清,蔥綠,至於麵是不是筋道,我已經忘了。因為他家的燜肉和劃水,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蓋過了對麵條的記憶。

先說燜肉,看上去白花花一片片五花肉,那就是凝脂了,肉皮的色澤,如同溫潤的白玉。老板娘說,燜肉都是隔夜上灶的。我去看過他們煨肉的大鐵鍋,他們的肉並不直接放在鍋裏,而是在鍋裏先墊一層竹篾子。這樣,肉就不會燒焦了粘鍋底。而等我們早起去吃麵的時候,那大塊的五花肉已被切成半副撲克牌厚度的肉片。老板娘說,燜肉是一定要埋底的。也就是下麵條的時候,先往麵碗裏注入骨頭湯,然後把燜肉放進去焐一會。等麵煮熟了挑入碗中時,那燜肉已然酥爛,滋味沁入湯中。湯麵上桌,先聞氣息,鮮香;喝湯,鮮甜;那燜肉得抓緊用筷子挑起,否則就化了。在湯中化,不如讓它在口中化,齒頰留著鮮、香、甜,肉皮和瘦肉留在舌頭上,還相當緊致彈牙,溢出一股奇怪的焦酥酥的勁頭。即使是燒得道地的海參,也不過如此至味了。

正是因為滋味絕佳,近年,上海的蘇式麵館多了起來,而原本上海人不太了解的燜肉,也酥香入申城。我曾在普陀區金湯路高陵路口“蔡先生”那裏吃到正宗蘇州燜肉麵,那塊燜肉,連皮帶脆骨,肥瘦適度,入口即化,可謂燜肉中的上乘之作。

說到蘇州麵食,不得不提其中一絕叫做“雙澆麵”,意思是一碗麵裏兩樣澆頭。但如果是雪菜肉絲、大排或者其他的什麼兩樣澆頭放在一起點,食客就得跟店家交代清楚要的是哪兩樣;如果脫口而出雙澆麵,那無非燜肉爆魚麵,或者是燜蹄爆魚麵。在站北麵飯店,我也會點雙澆麵,但除了燜肉,我卻不要普通的爆魚,而是在爆魚堆裏選擇魚尾巴——劃水。

站北麵飯店的爆魚,和其他地方做的爆魚無甚差別。也是三斤重的青魚斬段,滾油裏爆過,然後用預調的醬油糖水蜜一蜜。這醬油糖水當然是各家有各家的秘方,可萬變不離其宗,濃油赤醬鮮甜可口,外脆內嫩皮紅肉白。他那劃水就不同了,老大一個魚尾巴,原本過了油,焦香而脆,再放入燜肉麵湯裏,又給泡軟乎了,於是魚翅的香味冒了出來,劃水上每一根翅條都能吸吮出膠原蛋白。誰說這平民化的青魚劃水,就比鯊魚翅低上幾級呢?論滋味,還不定誰好吃呢。

有了不輸海參魚翅的燜肉劃水伺候著,那麵筋不筋道,我確實忘了。反正張愛玲說,她吃麵是隻喝麵湯的。這蘇州火車站以北半爿營,曾經有一家不知名的平民化的麵飯店,的確能讓人很小資地喝上這麼一口張愛玲式的麵湯。當然,低俗如我者,為了果腹,更為了嚐鮮,隻會吃完麵條,再喝幹麵湯!果腹之餘,令我等俗人惆悵的,可能就是那不複再現的江南魚米水鄉,和那湮沒在故紙堆中的“蘇”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