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熟悉了解中國學術界的狀況,不僅聚集於北京和江南等人文淵藪的學者受到日本學人的注視,一些相對較偏遠地方的耆宿也有前來問學者。閑居閩南故裏的陳衍,先後接待過台北大學教授久保得二、飯沼龍遠和助教授神田喜一郎。(參見《侯官陳石遺年譜》,349、356~357頁。)其門人葉長青先後任教於廈門大學、金陵大學,曾與鈴木虎雄書信論學。(參見《鈴木虎雄博士與葉長青社長書》,載《國學專刊》,第1卷第3期(1926年9月)。)隱居青島的勞乃宣,則見過林泰輔。(參見《韌叟自訂年譜》,見《中國曆代名人年譜彙編》,第1輯,53頁。)湖南的葉德輝先後接待過來訪的宇野哲人、高瀨武次郎、鈴木虎雄、諸橋轍次、後藤朝太郎等人。(參見[日]鹽穀溫:《先師葉郋園先生追悼記》,載《斯文》,第9編第8號(1927年8月)。)就連曾將日本漢學貶得一錢不值的章炳麟,也幾度與橋川時雄及一些專程來華調查學術狀況的日本人士會晤。
20世紀20年代,日本借退還庚款之名舉辦東方文化事業,引起中國各地各界人士的極大關注,長期交涉競爭,紛紛加強對日本的注視和交流。以此為契機,在政治與學術關懷的交相作用下,中日兩國學者積極發展合作組織,如東方學會、中日學術協會、東方考古學協會等。東方學會成立於1923年,發起者為王秉恩、柯劭忞、陳三立、辜鴻銘、葉爾愷、鄭孝胥、朱祖謀、陶葆廉、李孺、章鈺、寶熙、王季烈、張美翊、徐乃昌、陳曾矩、陳毅、金梁、劉承幹、王國維、羅振玉等。籌議之際,曾公宴中外名人,如鐸爾孟、鋼和泰、尉禮賢、福開森等,徐森玉、沈兼士也出席。(參見金梁:《瓜圃述異·辜博士》,見沈雲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第24輯,34頁。席間辜鴻銘“既自占首座,左右顧,滔滔不絕,眾不得參一語,皆相視而笑”。)該會聲稱發起動機之一,是鑒於近來學術團體“或偏於學,或偏於藝,或重純粹的研究,或重實際的運動,不是標準太高,就是限製過嚴”,欲救此弊,應當“一麵注重純粹的探討,一麵又努力實際的進行,不但要砥礪彼此的人格,而且要改造四周的環境”。而其目的,是要改變“中國興學以來,數十年的光陰,大半花掉在‘保存國粹’和‘販賣洋貨’兩種工作上麵”的狀況,“努力脫離過渡的時期,趕上創造的領域去”(《東方學會緣起及草章》,載上海《民國日報·覺悟》,1923年6月26日。)。
關於東方學會,或認為發端於尉禮賢,原想聯合中德雙方共同創辦,宗旨為溝通東西方,特別注重將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現代科學聯係起來,因此計劃設倫理宗教部和科學部,尉氏是參與其事的唯一一位外國人,也是負責具體工作的聯絡人。(參見SalomeWilhem,RichardWilhem-DergeistigeMittlerzwischenChinaundEuropa,EugenDiederichsVerlag,DuesseldorfKoeln,1956,轉自《德國的漢學研究》,41~42頁。該書稱這一組織為“東方學社”。)但該會與日本不無淵源關係。是年6月,日本中東協會會長宮川一貫來華,與鄭孝胥等討論中國排日甚烈,勢必發生戰爭,希望“與中國學者、商人暗中聯絡,使戰後易於修好”,並勸鄭赴日一遊。鄭為其謀劃平息排日風潮的辦法,其親信大七隨即訪日。不久,日本對支文化事業部的岡部長景又來晤談中日文化聯合事,鄭主張“先設報館,集中日學者,揭孔孟之道,因以闡揚舊學,始熱”。所以鄭孝胥接到東方學會簡章,即推測“必西京之狩野、內藤以大七遊日事告知羅叔蘊,故有此響應之舉”(《鄭孝胥日記》,第4冊,1951~1959頁。)。
中日學術協會的發起與日本東方文化事業的關係更為直接,簡直就是後者的派生物。該會成立於1923年10月14日,起因為北京大學校方召集任教於北大文科的留日出身的教授,如陳百年、張鳳舉、馬裕藻、周作人、沈兼士、朱希祖以及在京都大學進修過的沈尹默等,商議日本對華文化事業。是年3月13日,周作人、張鳳舉前往日本公使館找吉田參事官晤談。剛好這時日本國學院大學教授田邊尚雄、京都大學教授今西龍、東京帝國大學教授澤村專太郎等人相繼來北大講學或研究,與北大教授常有交流應酬,顯示了北大在中日學術交流中作為國立首席大學的重要地位。
9月,北大諸人與擔任北洋政府軍事顧問的著名“支那通”阪西利八郎中將及土肥原少佐相識,商議組織中日學術協會。中方以張鳳舉為幹事,日方以阪西利八郎為幹事,規定每月開常會一次。其實日方成員均非學者,其目的也不在於學術,而是鑒於北洋政府無望,想爭取與國民黨有淵源者搭橋過渡,以便與新政權接洽,將來談判時保留日俄戰爭所取得的權利。所以阪西利八郎在成立會上說:“我們怎麼配說學術二字,但是招牌卻不得不這樣掛。”(《苦茶——周作人回想錄》,333~336頁,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5。)在此名義下,北京大學與日本教育視察團團長湯原、服部宇之吉及對支文化部的朝岡健等人多次會談文化事業。可惜日方醉翁之意不在酒,後來因形勢發生變化,對北大失去興趣,該會活動維持了約一年時間,無形停頓,碩果僅存的隻有由日方出資、北大出人合辦的天津中日學院。(參見《周作人日記》中冊,300~40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