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個人身份和所處環境的限製,魏建功不能公開指責批評日本的殖民侵略,但朝鮮民族的境遇與中國前途的危難令其感同身受,行文中不時流露出譴責意向。因職業關係,他常與日本人一起交遊談話,每當後者談及妓生或朝鮮的任何一切,“總覺他們有一種特別玩忽的態度。我心下卻一般嘔氣,凡是不能自己掙氣的方麵所遭受的刺激,我總替這一方麵嘔氣。我更替一切玩忽的人,和一切迷戀的人可怕。迷戀的可怕還沒玩忽的可怕可怕。”他認為:“大約人與人間的感情是在互相尊重的原則上來的,最好說是相互平等的觀念發生出來的。”友人告以凡是日本到各國去的人,都喜歡他們各自到過的國家的人,而到過日本的各國人,卻並不很歡迎日本人。魏認為這至少是一部分玩忽別人的日本人的影響。他既痛恨玩忽別人的日本人,更痛恨無時無地不被玩忽,同時又無事無物不加迷戀的感情遲鈍的中國人和載厚負重的朝鮮人。(參見《僑韓瑣談·麻將和妓生》,載《語絲》,第139期(1927年7月9日)。)
甲午戰敗以後,在朝鮮的中朝人關係可以說相當惡化,彼此利益衝突,成見甚深,糾紛不斷。當時每天到朝鮮的中國人約有千餘,在朝鮮人的心目中,生活較苦的是可以任由搓捏的勞動者,生活較優的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浪蕩男女,其餘則是“錢錐子”的奸商。而在魏建功看來,“朝鮮人除了那些‘不逞’的,其餘都算‘太逞’了。他們有悠久的附庸的曆史地位,再加上新近的厚重的負載,所以大部分變成好貪小惠的習氣。奴隸得到一絲一毫的好處便比什麼都要高興,感激涕零的頌念他主人的恩惠;他因此也很喜歡做別人的主人,大概是想著他的奴隸可以如他對主人一般的恭順馴伏於他。”中國僑民在朝鮮受欺負,朝鮮僑民同樣在中國受欺壓,消極的中韓人民感情上的愛惡,是人類畛域的不幸,經濟利益的衝突並非精神上愛惡的全部根據,“目前事實中華韓人民感情上的相惡,以及理想中華韓人民精神上的相愛,恰是‘共榮共存’的‘東亞主義’之表麵與裏麵”(《僑韓瑣談·華韓之間的愛惡》,載《語絲》,第142期(1927年7月30日)。)。這實際上包含著對日本殖民政策及其欺騙性的譴責和揭露。
魏建功在中國學術界交友極多,滯韓期間,他與魯迅、顧頡剛等人通信,向中國學者報告朝鮮的學風,“擬喚起國人注意朝鮮文化”。魏受科學主義影響,重漢學而輕宋學,又為新文化之風鼓動,厭讀儒教言論,對於朝鮮六百年思想唯朱熹之學獨霸的局麵不以為然,對於史學材料則十分重視。他認為“朝鮮半島文化本為模仿中國者,往在國中以為荒僻無足觀者,及來此間乃知其為東洋史學極重要之地,國人對此素來隔膜,弟頗有感慨。初到此間,起意研究朝鮮史”,尤其注意朝鮮黨爭問題,認為“此當是朝鮮最重要之曆史也”。雖因一部分已為日本學者整理有緒,其他則簡直遍地都是材料,收集不易,無從下手,仍然提醒國內同行注意:“朝鮮著作,在思想方麵無所可取,在曆史方麵必有極重要之價值,可以參證國中漢(今日已發掘之古物)唐宋元明史實之不足也。”
為此,他在教書研究之餘,主要做了三件事:一、受北平圖書館袁同禮之托,以該館調查員名義收購朝鮮史學書籍,並著手編輯《朝鮮書籍誌》,“取其《藝文考》(《文獻備考》中)及所得舊抄本、《東國藝文略》與大學圖書館所藏各重要圖書館(總督府李王職、京城府)實在書目較錄,並略述鮮書版本種類”。二、注意到“朝鮮之語言如日本與中國之關係,而其發音較日本尤為明白可考”,欲下心研究“年來盤旋於胸中之古聲韻問題”,並“擬就日鮮兩國人發音特別情形編寫一書,自發音以至文藝讀物,一反他人之為到中國吸收利益而隻學說話的積弊”。三、代為收集梁山伯故事等源自中國的朝鮮民俗傳說,並進行翻譯,以推動國內方興未艾的民俗研究。(參見《學術通訊:魏建功——顧頡剛》,載《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曆史學研究所周刊》,第2集第21期(1928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