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平平淡淡才是真(1 / 1)

——評閻耀明小說《清風圖》、《黑手帕》、《怪人》

曹河

文無定法。班香宋豔,各呈其妙;郊寒島瘦,各有千秋。小說創作也無一定之規。是海明威便海明威,是卡夫卡便卡夫卡,是福克納便福克納。小小說同樣如此,小中見大可稱佳,小中見巧亦可稱妙,不棄銅琶鐵板,不妨曲終奏雅,百花園裏才能見百花。當然,“向大師學習”是永遠不會錯的,但大師如林,我輩如草,歸依也得求己之所好。那麼,首先應該認準自己,自己的特性,自己的價值,自己的地位--這,同大師一樣,也是不可替代的。“歲暮滿山雪,鬆色鬱青蒼”值得敬仰,“蒼蒼芳草色,含露對青青”自是一番風景,“花外青天映更紅”是美,“庭草無人隨意綠”也不差。這意思是說,無論如何,別忘了還要固守一個自我,向大師學習就怕“有類邯鄲步,兩失皆茫茫”。

以上也許看似題外話,然而確實是由讀閻耀明作品來,既是因為他的“向大師學習”,更是因為從他的小小說看到的特性、價值、地位--是作品的,也是人的,我的評價是兩個字:平淡。

千萬不要誤會,這裏說的“平淡”,說無奇尚可,卻絕不是無味,請往“大味必淡,大音必希”上想。“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平常又不同於尋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淡然反而更自然。雖說“淡妝濃抹總相宜”,自有情鍾“濃抹”者--此說也請千萬別誤會,亦絕無否定“濃抹”意,“濃抹”得體也動人;但好者好,惡者惡,世間轟轟烈烈的人和事少見,我信平平淡淡才是真。

從這裏選發的作品看,閻耀明選材不求奇,語言也不刻意經營,即使寫了個“怪人”,也沒怪異到哪裏去,就是個“太死板”。而這個“死板”,換個詞兒就能說是“板正”,站得直,行得正;其實這個“怪人”本是通常意義上的好人,隻因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直正之人行直正事反被稱怪,怪的是世道。若求奇求怪,想來也不是不能編出驚世駭俗的情節來,但閻耀明不,他無嘩眾取寵之心,隻有“但寫真情與實境”之意,你可以因“怪人”未怪得出奇而不滿足,卻不會為“怪人”怪得離譜而不信--寧可讓獵奇者不滿足,不可讓求真者不信,離不開“平淡”二字。不過,不得不指出的是,《怪人》後來冒出個“首長”,實無助於“怪人”形象的完成,反而有故弄玄虛之嫌,平淡出了局--不知閻耀明君以為然否?

“平淡”最忌斧鑿痕。相比之下,《黑手帕》就不及《清風圖》之渾然天成,前者雖然放出隻黑蝴蝶有所寓或有所喻,怎及後者整個故事平平實實娓娓道來?《清風圖》可圈可點處甚多,開始處的寫“那棵站著的老柳”,閑筆不閑--“一絲極淡極淡的綠意在柳枝上探頭探腦地溢了出來”堪稱妙筆;到“齊文海舉手攔住了東兒”打斷讚譽之辭--隻舉手便攔住,盡在不言中,全無一點“濃抹”痕跡;直至結尾“一口雞蛋,一口清水,齊文海吃得很香”,雖是淡淡寫來,卻讓一個不同凡俗如雲中白鶴的人物呼之欲出。整個作品,從題旨到人物,從情節到結構,全不出“平淡”二字,然而作者越不動聲色,讀者越能得出這才是奇人奇事的結論來。不論是古之高士所謂“入吾室者,但有清風;對吾飲者,惟當明月”,還是古之廉吏的“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都喜清風這一物象,閻耀明信手拈來便成佳構,正是“巧匠施工不露斤斧”。清風自是淡淡的,徐徐也沒有獵獵那麼大的響動,但正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用在小小說創作上最合適的,也是老子的話,那便是:“大盈若衝,其用無窮”。齊文海何等樣人,其實全在幕後,這正是惟小小說佳作才能達到的境界,又令明眼人也尋不出技巧何在--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試讀汪曾祺,“平淡”足矣。

當然,“平淡”也不能惟一,正如大師並不單一一樣--齊白石還“衰年變法”呢。讀閻耀明作品,拿“平淡”說事,無非是看到一種風格,肯定一種寫法,並無意排他,同時也不排除寄希望於閻耀明的作品不妨多樣。那麼,閻耀明君,何須聽人說三道四,認準自己的路,走下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