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安華一怔，心海頓起紛擾回憶，胸中發苦。此間種種，他怎能與孫玉瑤說，唯有歎息：“玉瑤有何教我？”
“我一個女兒家，不懂大道理，更不明白你心裏忌憚的江湖糾葛。但是，你知道我為何心許於你嗎？”
孫玉瑤素來是落落大方之輩，說到此處倒也似尋常女兒家紅了臉頰：“自我見你第一麵起，你擔當、溫柔、並且從容。你願意去理解和所有人的觀念，不論他們是善是惡；認同所有人的努力，不論他們成功與否；體諒所有人犯的錯誤，不論他們有心無心。”
孫玉瑤放下銅鏡，對曲安華招招手，待他走到麵前，抬起手臂抱住他，微笑：“這樣很好，這些東西，你不必為任何人或任何事物而改變。這就是我願意等你這麼多年的原因，能夠成為你的妻子，我很榮幸。”
“玉瑤......”
曲安華心中五味雜陳，隻能緊緊回抱孫玉瑤：“我——”
“噓，聽我說完。”孫玉瑤掙開些，把食指放在曲安華唇上，“我還記得你和我說過小五的故事，你自己可能沒有察覺，你向來很少與我說江湖上的事，唯獨小五例外。然而你告訴我小五脫離了他的門派，卻沒有告訴我他樹敵頗多。”
曲安華回答：“那是因為......”
“而今日，我聽小五所言，他家人早年便與他斷絕關係，門派之中待他最好的人早已過世，而如今離了門派，四麵不懷好意之人環伺。竟成了無家可歸，無處皈依之人。”說到此處，孫玉瑤皺了皺眉，心裏有些難受，“唉，因為無所依靠，所以才逞強，因為無人理解，所以才冷漠。如今這個世道，那些背叛和孤立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了。身不由己這四個字，不知毀了多少曾經純真，其實仔細想想，天下人的眼光於我們又何妨，通通都是庸人自擾罷了。”
曲安華胸中發堵，垂著頭一眼不發，心亂如麻。
孫玉瑤看到的，他未必看不到。然不知從何時起，他卻不敢再對外人談及他認識唐無殺。
為什麼呢？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是害怕被隔離在外？是擔憂被劃分為異黨？
孫玉瑤輕拍著曲安華後背，把下巴靠在他肩上，柔聲道：“我沒想過要拯救蒼生，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怕死，也怕疼，成為聖人這種事情這太過不切實際。而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你當初說要在江湖上闖出名聲來，名聲這種東西，究竟有何用處，它又能給人帶來什麼？”
“直到不久前，我看到你們氣勢洶洶圍著小五，我忽然有了感悟。人窮極一生去追求功名利祿，往往突破不了時光，更突破不了墳上五寸薄土，追求太過長遠的東西，最後必然是虛幻。”
“活在當下，便為身邊的人著想，昔日你默默無名之時，能為曾經點頭之交、今日至交好友的君大夫夜奔千裏相助。如今握住了力量，此時不為，更待何時？”
孫玉瑤從袖中摸出一枚有些舊的銅錢——她將它從被踩壞的草蟾蜍上取下，塞入曲安華手中：“如果我們不庇護他，還有誰會這樣做呢？”
曲安華握住銅錢的手隨著孫玉瑤言語漸漸緊握，原本充滿猶豫不定的雙眼重新堅定。他鬆開手，認真看著孫玉瑤：“玉瑤，謝謝你。若不是你在身後，我恐怕無法堅持這麼久。”
這個女子容顏已不再新鮮。
“說什麼傻話，你快去吧，小五和他那個姑娘朋友在池塘邊上。那姑娘身上銳氣太重，我擔心他們會打起來。還有，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麼多呀？”
孫玉瑤抓著曲安華兩邊臉頰往外扯，狡黠模樣仍如豆蔻之時。
“別以為我不知道最近大半年來你經常私下歎氣......嘻嘻，好了不逗你，其實那是因為我也很喜歡小五啊。”
曲安華無奈把臉從女魔王手裏拯救出來，點點頭，轉身朝門外大步走去。
房門一開一闔見，許是由於心境緣故，整個世界都變得不太一樣。
曲安華下了決定，半年前無法出口的那句話，他定要與他說！
而房門內，孫玉瑤起身讓侍女給她穿起嫁衣，青色長袍及身，她想起什麼趣事彎起眉，哼起了鄉間俚曲。
她還有一句話沒有如實道予曲安華聽。
她喜歡小五，是因為他心之所向，便是他身之所往。
這一點，幾乎和年輕時的曲安華重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