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後院，池塘。
柳善拉著唐無殺，張口隻問：“你欲拖到什麼時候才願隨我回去？”
先前見她，這女子語氣不高不低、語速不徐不疾，恁的端莊，卻總有拒人千裏之感。此刻她拿著的架子總算是放下了些，透出真正的焦急與關切。
唐無殺拂開她的手，淡淡答她：“我欲去往何處，自隨我心，你一再追問，著實嘮叨。”
“你若仍是未結識曲安華那個數年前的你，我又如何需要做這讓你厭煩之人？”柳善麵露慍色，“你可知唐門將多少過錯推到你身上？可知你往日仇家如何虎視眈眈？可知如今你項上人頭值多少金？”
“這樣的話，昨日也有人曾與我說過。”
唐無殺仍然是那冷淡的麵色，仿佛正在說的事與自己無半點關。
“便是如此又怎樣。贏得了我，那八十萬兩銀子予他又何妨。”
“你怎的不明白？”柳善著急，“你此時此刻模樣，便是打得贏一個兩個，難道敵得過十個八個？便是明刀易躲，暗箭你可能防？”
唐無殺道：“還能如何。”
他轉眼去看池塘中遊魚，偶有金紅雙色的錦鯉浮出，弄皺塘麵，又悄然潛去。
“原本他們俱是猜測你已身死，你隻消這段時間養好傷，未來去哪裏不行？”
“他今日成親，寧可死在來的路上，我也無法安坐。”
“你！”
柳善氣結。
其實她也明白，唐無殺就是個驢脾氣，牽著不走打倒退。但是這些東西，她沒有辦法憋著不說，即使她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她不可能拋下唐無殺不管。
柳善很小的時候便認識唐無殺，那時候他還不叫唐無殺，叫唐颯。
唐颯的父親是唐家外門的主事，與她的家族有生意往來。
那年她八歲，與長輩到川渝一代出席屬下商會，遇見了唐颯家人。
唐颯六歲，小小的，穿著淺蔥內褥墨綠直褂，半躲在他娘親腿後，不太愛笑，有些靦腆，也不和除了他娘親以及祖父以外的人說話。後來和他們一群同年齡的孩子在院子裏玩，也是和自家下人坐在一旁，懷裏抱著竹簡看著，十分文靜。
給她印象，約摸是靦腆怕羞一類。
後來不知哪裏躥出一條蛇來，嚇得他們不是連聲尖叫，就是呆木原地。蛇追著人，一路爬到唐颯麵前，唐颯跑了兩步，被蛇纏住腳脖子，他甩了兩下沒有甩開，而後似乎意識到什麼，故意讓它咬了一口，在它準備逃走之時，抄起竹簡掄向蛇頭。
啪啪啪。
三聲。
手指粗細的小青蛇被砸爛了腦袋。
往後她自己被嚇得兩天兩夜沒有睡得一個好覺。
再相見，她十四歲，與家人探親歸來。
山雨傾瀉，夜宿山神廟，繼母與二弟好心分享熱食予廟中避雨諸人，卻被一劍梟首。
動手的是個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身側有一個麵帶病色的長輩。
那時手起刀落，身周護衛俱大怒抽出兵刃。雖不見麵帶病色的中年男子動手，隻咳了兩聲，隊伍中武功最高的人就倒下了，無聲無息，似被無常抽走了魂魄。而剩下的人，都被那抓著比他身量還要高的男孩刺死。
男孩氣喘籲籲，滿身浴血。病容中年人把他叫回身邊，蹲身拿出手帕為他擦臉，親昵地喊“小五”。
她定定瞅著男孩看，心覺其模樣好生熟悉，卻不害怕。
因為她就是雇傭者。出價三十萬兩白銀，鏟除她的繼母以及她同父異母的、未來可能是繼承者的弟弟。
真正相識，是她十八歲那年。
她參加詩會，與各家小姐們賞花吃茶，眼角曾瞥到過一抹不太陌生的身影。心中好奇隨行而去，見某家小姐溺死在荷花池裏，香消玉殞，而後聽聞她家中人短短一日之內被滅門。可惜了某家小姐好不容易攀龍附鳳，以沒落貧賤之身許了一家高門大戶，眼看著就要麻雀變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