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五月夜如晦(2 / 2)

隋和苦笑著點點頭:“倒也是。”

氣氛又一次尷尬起來。

如果對方是個十七八歲的美少女,就算打死隋和,隋和也要湊上去硬找個話題;但對方是沉默著的、三十來歲的青年將軍,而且在今天下午還剛剛了結了十多個黃巾信徒。

那是十多條性命。

青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兩個人就這麼坐在火邊,看柴木燒出劈啪聲響。

沉默良久後,程普開了口。

“軍師今天,是第一次見殺人嗎?”

隋和點點頭:“是。”

“先生,畢竟不是亂世中人哪。”

聲音裏沒有嘲諷,像是低沉的歎息。

“……”

“是天上人嗎?”

隋和猶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覺得,對於這個世界來說,現代和所謂天界的差別已經不大了。

“如果硬要說的話,倒也算;但即使是在天上,煩惱也是數不勝數。”

“……那麼,左慈他們,和先生您來的地方是同一處嗎?”

“不一樣。我們知道他們,而他們不知道我們。”

程普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先生所來之處,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思考了片刻,隋和開了口:“一個吵吵鬧鬧的世界。大多數人都帶著戾氣和急躁,邊品嚐著新鮮出爐的麵包和專門設計來搔動他人味蕾的新聞,邊希望在這一天、這個月、這年裏掙出夠自己用的錢。”

程普一副受到了文化衝擊而聽不明白,卻又很想聽明白的樣子。

看著麵前的青年將軍有點尷尬,隋和苦笑道:“抱歉,我想我大概是把怨氣發泄了出來;換一種說法吧。”

“怎麼講?”

“生活環境和習慣大概比這兒要好一些,但其他的地方其實沒差太多。永遠有人站的比其他人高,永遠有人抱怨世道,永遠有人追憶過去,更多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錙銖必較到連雞毛蒜皮也能惹起一場吵,總之,是個和這兒差不多的世界……”

借著火光,能看見程普的臉色變得很糟;在光芒的照耀下,那張帶著胡茬,望著火焰的臉上,卻不知何時布滿了陰影。

隋和關停了嘴邊的水龍頭,隻留下一句問句。

“你還好嗎?”

程普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表示不好,還是表示沒關係:“我隻是在想,我們究竟在做什麼呢?”

“……”

“在幾乎清空了的洛陽城裏,按照三個道人的命令,爭搶傳國玉璽?”

隋和想了想,然後幾乎要笑出來。不笑的原因不是因為這件事不荒謬,而是因為程普臉上的表情幾乎是痛苦的。

“搶來了傳國璽就能控製天下嗎?即便成為了皇帝,登基以後,我們就能讓這個天下變得清平起來,再也沒有仗勢欺人的混蛋嗎?”

隋和突然反應過來。

“對了,你是哪兒人?”

程普明白隋和明白了,他苦笑:“右北平土垠人。”

這地兒在今天的河北。程普的身形和口音無疑是北方人,而現在還沒到亂世的巔峰時期;南渡避禍的士子都還沒開始動身,但他卻在孫堅帳下。

這是橫跨了整個中國的行程;即使是在現在,從河北搬去江蘇,也是件麻煩事。

可那不是重點。

隋和很清楚,既然自己引出了一個問題,就得給程普一個答案。

“到了百年,千年以後,沒有多少人再能記起當年發生的事情;就好比這洛陽城,早晚會變得連你我都認不出來。一切都變了,一切都毀了,一切終究會被湮沒在風塵裏。”

程普不說話。

“可那又怎樣?”

“……”

“假使文台公做了皇帝,你做了大司馬,那家欺男霸女的豪強就能逃過懲罰嗎?”

隋和看著程普的眼睛:“說不定你這輩子隻能做這一件好事,但這一件事就救了一群人。直到下一個豪強出來為止,這一鄉一裏的百姓,終究是蒙了你的福。記住這一點,一件一件地做下去,一鄉一縣的改下去,無欲速,無見小利,把一輩子折進去。”

“而如果你做錯了,自然會有人站出來改——也許是在很久以後,也許你已經死了,但該來的事情終究會來。就像如今漢室將亡,隻能重新去捉那頭被放走了的鹿一樣。”

隋和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不是對的。但此時的隋和這麼相信著,至少目前是這樣。

“……”

“先把這個話題放一放,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即使是現在我也沒想通,為什麼僅僅是三個道人的一次突襲就能改變整個帝國的大勢?”

“漢室啊,早就要完了。”

程普又倒滿了一碗酒,然後把壇子塞給隋和;隋和看著還有小半壇的酒愣了愣,然後才接過壇子,對上那剛剛被程普舉起的酒碗。

鏗然一碰,捧壇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