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典故、引用和脫胎
鑒於中國古代詩歌時常用典、引用和采用脫胎換骨的手法,因此要分析中國詩歌必須具備這方麵的知識,並掌握分析的方法。
劉若愚認為,典故包括一般典故和特殊典故:一般典故指民族共同的知識或信念,如中國詩中常常出現的陰陽五行等觀念和術語即是;特殊典故指特定的文學作品、曆史事件,以及人物、寓言、神話傳說等等。劉若愚主張不必要像某些批評家那樣,指責所有的典故是掉書袋或造作,而應該考察典故在詩中的運用方法,以便證明典故使用的正當性和必要性。他指出運用典故寫詩是一種經濟的手段,“不論典故是用以表現類似還是表現對照,它們在現有情況之上加上過去經驗的憑據,因此而增強了詩的表達效果”。
與典故的使用很近似的一種作法是“引用”,不論是引自從前的詩人還是其他的出處。事實上,引用與一個特定的典故不同的地方隻在於原文被重複的程度而已。
“脫胎”出自宋人黃庭堅的詩法。劉若愚說,黃庭堅提倡兩種模仿的方法,稱之為“換骨”和“脫胎”。前者指使用不同的字句模仿意境,後者指模仿字句以表現稍微不同的意境。換言之,前者是舊酒裝新瓶,後者是新酒裝舊瓶。如此,模仿被提升到藝術的階段。不能不承認的是,雖然模仿的原則很難加以辯護,模仿的結果有時候卻頗可讚賞。
美國學者迪邦(Gunther Debon)在對《中國詩學》的書評中曾質疑劉若愚對“脫胎”(“從胚胎衍化”)的解釋就像“模仿這個詞一樣使用了有點不同的意思”,並且宣稱黃氏自己對這個此詞的定義是“靠‘探入’另外某類詩之意念而‘塑造’這一類詩”。劉若愚對此提出了反駁:“但是,黃氏真的說過有關分類的任何東西嗎?讓我們來看這一段:‘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規模其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法。’(釋惠洪《冷齋夜話》)這可以翻譯成:‘不改變原意但是換用新的表達方式被稱為“替換骨”的方法,以原意作模型“早先的雛形”而加以描寫被稱為“從胚胎衍化”的方法。’”
筆者認為,如何理解“換骨法”、“奪胎法”應當結合惠洪所舉的詩例來理解。“換骨法”者,“不易其意而造其語”,即所謂“語換意不換”也。“奪胎法”者,按照所舉詩例,其實即是所謂的“點化”,或就原詩兩句加以形容,變成四句(如王安石將顧況詩句“一別二十年,人堪幾回別”,改成:“一日君家把酒杯,六年波浪與塵埃。不知烏石岡邊路,到老相逢得幾回?”),或就原詩四句加以收縮,變成兩句(如白居易詩:“臨風杪秋樹,對酒長年身。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蘇軾《南中作》詩雲:“兒童誤喜朱顏在,一笑那知是醉紅。”)。從惠洪所引詩例來看,將原詩的胎身擴大或縮小,皆所謂“脫胎法”。結合唐僧皎然“詩有三偷”之說來看,所謂“換骨法”是偷意不偷語,“奪胎法”是語、意皆偷,隻是偷得巧妙,讓人難以察覺,那就變成“偷勢”了。劉若愚對“脫胎”即“從胚胎衍化”的解釋,應該說基本是正確的,隻是需要進一步結合詩例講清楚,“衍化”可以有擴大或縮小兩個方向,皆屬“奪胎法”。
(四)對偶方法
中文有形成對偶的自然傾向,例如,說“大小”以代替“規格”,說“山水”以代替“風景”,顯示出一種“二元相對”的思考方式。構成中國語言之大部分的單音節詞和雙音節複合詞本身也很容易形成對偶。例如:“江”對“山”,“花”對“鳥”,“江山”又可與“花鳥”相對。形成對偶的兩個雙音節複合詞很容易構成四音節複合詞與另一個四音節複合詞相對,如“紅花綠葉”對“青天白日”。由於語言本身的特性如此,所以對偶在中國詩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總之,對偶是中文的一個重要的獨特的寫詩技巧。正像任何其他技巧一樣,它可能被濫用,因而墮落為機械的文字遊戲。不過在最好的情形下,它能夠顯示出對自然基本對稱樣態的敏銳直覺力,同時增強了詩的勻稱結構。完美的對句是自然的而不是牽強的,而且兩個句子形成鮮明的對照,起到相反相成的奇妙效果,正像兩個氣質相反的人幸福地結合一樣。英文的一聯寫作“couplet”,一對夫婦寫作“couple”,兩個詞是如此近似,所以人們欣賞一副好對聯如同讚美一對好配偶一樣,稱其珠聯璧合,天造地設,達到了完美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