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作為品評者的批評家(2 / 2)

人們也應該知道,一首詩的藝術和審美價值不能與它對讀者可能產生的感情效果混為一談。批評家應描述出一首詩中藝術上和審美上有價值的特質而不是他自己在閱讀過程中引發的感情狀態。說一首詩“深深地打動人”或“它感動得我熱淚盈眶”,不能證明它藝術和審美價值優秀,因為人們可能被小孩子亂寫的“我想你”感動得流淚,但不能證明這個孩子寫了一首好詩。

經常被認為是詩歌優秀的普遍準則但實際卻並非如此的其他兩個特質是“新穎”(originality)和“誠摯”(sincerity)。現代中西方受西方文學批評影響的批評家尤其傾向於把前者當作一個準則,深深紮根於傳統批評的中國批評家則特別傾向於使用後者。

首先,新穎不能和創造混為一談。前者指做以前從沒有人做過的事情或以從來沒有人做過的方式做,後者指創作出以前不存在的東西。因此如果寫一首不等同於以前存在過的詩,那麼這首詩歌是創作的,即使詩中的詞語、意象、節奏等等都是傳統的而不是原創的。實際上新穎不是優秀的同義詞。現代批評家往往在“原創性”意義上認為新穎是藝術優秀的一個確切的表示,源於一種錯誤的觀念,即隻有新穎的東西才真正是原創性的。創作出完全新穎的但在藝術上和審美上毫無價值的東西是很有可能的。例如可以寫一句以前從沒有人寫過的詩“山山山山山”,它的確是新穎的,但它是一首好詩嗎?當然如果在適當的上下文中這樣一句詩也可能變成好詩,如莎士比亞《李爾王》中“No,no,no,no”或“Never,never,never,never,never”。

其次,正如艾略特所說:“詩歌中根本不存在不受過去任何恩惠的徹底的新穎。”中國古典詩歌尤其如此,它有悠久的傳統並被深深意識到這個傳統的詩人創造出來,即使其中一些詩人反抗這點。在中國古典詩歌中人們不能期待可以找到絕對的新穎,隻能找到一種新穎,一首詩中的字詞、短語、意象等都是傳統慣用的,不過詩人把它們組織起來的方式展示出來的式樣不同於以前任何存在的詩。在這個意義上,劉若愚將其稱之為“萬花筒式”的新穎。

回到“誠摯”上來:它往往被古今中外持文學表現觀的批評家用來作為評價詩歌的準則。劉若愚辯明了兩個根本的假設:第一,感情效果等同於詩歌優秀;第二,為了產生感情效果,作者必須自己有真感情。第一個假設我們已經看到是不真實的。第二個假設,西方批評中賀拉斯將它巧妙地歸結為“如果你想讓我哭,你自己首先就要顯得很悲傷”。其他人如艾布拉姆斯也同意這個觀點,實際上它和第一個假設一樣站不住腳。因為,讀者沒有獨立的信息來源來證實或反駁詩人是否真正感受到了他在詩歌中坦白的感情,即使讀者有了似乎獨立的信息來源如詩人自己或他的親戚朋友的信件或日記,這些依然不能用作說明他的誠摯或不誠摯的證據。

當有這麼多關於解構文學、關於文學的不存在和闡釋的不可能的議論的時候,劉若愚認為有必要重申對文學價值和文學批評價值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