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到新疆
文化衝擊:誤把禮拜鍾聲當作施工信號**
火車輪軌與鐵軌的撞擊聲漸漸被風沙吞沒。
陳國棟站在喀什站台上,背包裏裝著那疊泛黃的借據和半罐刻著坎兒井紋路的奶粉。站台廣播用四種語言滾動播報,維吾爾語混著風聲鑽進耳膜,像一串加密的密碼。他摸了摸口袋裏的青銅齒輪——那是臨行前從老周車間廢墟裏撿的,此刻正發燙似的硌著掌心。
遠處傳來渾厚的鍾聲,震得戈壁灘上的碎石微微顫動。陳國棟猛地抬頭,看到工地上幾個戴安全帽的身影在跑動,下意識掏出對講機:“二組注意!打樁機準備就位!”
四周突然爆發出笑聲。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維吾爾族工人指著天際線:“巴郎子(小夥子),那是艾提尕爾清真寺的晨禮鍾!”順著他手指方向,金色穹頂在朝陽下泛著神秘的光暈,鍾聲裏裹著悠長的誦經聲,像從地底湧出的古老暗渠。
陳國棟耳根發燙,低頭瞥見安全帽內側用粉筆畫著歪扭的新疆地圖——那是臨行前夜,林秀雲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描的。地圖上喀什的位置粘著半截粉筆灰,此刻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震顫。
工地食堂飄出孜然香氣時,陳國棟正蹲在砂石堆旁啃饢餅。他盯著圖紙上缺失的地下結構圖,那處空白像極了妻子黑板地圖上突然斷裂的粉筆線。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阿不都力米提老漢盤腿坐下,腰間的英吉沙小刀碰響裝著葡萄幹的鐵盒。
“圖紙吃不得飽。”老漢掰開鑲著核桃的窩窩饢遞過來,陳國棟慌忙掏出從東北帶來的酸菜罐子。玻璃罐上還貼著林秀雲寫的便簽:“每天吃三片,胃不好別逞強。”
酸菜特有的發酵氣息漫開時,周圍工人全都圍了過來。阿不都力米提用饢蘸了點酸菜汁,眼睛突然亮得像戈壁的星:“這個!比木塞萊斯(葡萄醋)夠勁!”他掏出個皮質酒囊,“換不換?裝過三十年的穆塞萊斯(葡萄酒)。”
當晚,陳國棟跟著老漢走進迷宮般的喀什老城。土黃色建築群在月光下泛著青銅光澤,阿不都力米提拍著斑駁的牆麵:“看見這些夯土裏的紅柳枝沒?比你數控車床的減震軸承還管用。”他突然蹲下,指甲摳開某處牆根——層層夯土間竟嵌著青銅齒輪,紋路與陳國棟口袋裏的那個嚴絲合縫。
深夜的工棚裏,陳國棟就著馬燈翻看那本《古建築營造法式》。泛黃的書頁間突然飄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雪鬆標本,背麵是林秀雲清秀的字跡:“給看圖紙看花眼的人——天山雪鬆能在岩縫裏紮根,你也能。”
標本的紋路在燈光下舒展,竟與借據上的坎兒井暗渠走向重合。陳國棟猛地坐起,抓過三張借據平鋪在地。當他把雪鬆標本覆在印章上時,那些看似雜亂的坎兒井紋路突然立體起來——分明是縮小版的古城門樓承重結構!
窗外忽然傳來叮當聲。陳國棟循聲望去,見阿不都力米提正在月光下敲打什麼。走近才發現,老漢手裏握著那枚酸菜罐的玻璃瓶,正往瓶身雕刻花紋。濺起的玻璃碎屑在月光下宛如粉筆灰,漸漸顯出的圖案,正是借據背麵那個神秘坐標。
“這是老城門樓的方位。”老漢的刻刀點在瓶身某處,“四十年前塌的,但地宮還在。”他突然用刀尖挑起塊碎玻璃,折射的月光正好照在陳國棟手中的雪鬆標本上。無數光斑在工棚牆壁跳躍,漸漸拚湊出數控車床的傳動軸結構圖。
陳國棟感覺右下腹的傷口突突跳動,那裏仿佛長出條雪鬆的根須,順著血脈紮進喀什幹涸的土地。他摸出那疊借據,發現第三張空白處的維吾爾文在月光下顯形——竟是林秀雲在黑板上寫過的數學公式,每個等號後麵都畫著小小的艾德萊斯綢紋樣。
暗渠之下
次日黎明,陳國棟跟著阿不都力米提鑽進廢棄坎兒井。手電光照亮井壁的瞬間,他險些跌坐在地——青磚上密密麻麻刻著數控車床的編程代碼,最深處用朱砂描著那枚奶粉罐上的坎兒井紋路。
“七十年代改建暗渠時發現的。”老漢的煙頭在黑暗中明滅,“當年有個戴眼鏡的工程師,總在井底畫些鬼畫符。”
陳國棟顫抖著摸出借據,第三張空白處漸漸浮現的,赫然是林秀雲父親的名字。那些所謂借款日期,正是三十年前古城門樓坍塌的日子。
井底突然傳來轟鳴,陳國棟口袋裏的青銅齒輪自動飛旋起來,將一束月光折射在井壁某處。青磚轟然移開,露出條向下的階梯,階梯盡頭隱約可見金色穹頂——與他在手術時夢見的城門樓一模一樣。
阿不都力米提突然按住他肩膀,遞來那個雕滿紋路的酸菜瓶:“裝點暗渠的水回去,你媳婦用得著。”瓶身在黑暗中泛著幽藍光澤,水麵倒映出的不是陳國棟的臉,而是林秀雲站在黑板前畫地圖的背影。她的粉筆正穿過喀什,與地底深處的金色穹頂連成一條筆直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