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器物(7)(1 / 3)

作器者在記下冊封過程的同時,有時也鄭重其事地記下王的勸勉和訓誥,《何尊》、《大盂鼎》即是此類。《大盂鼎》本是證實康王時代繼續大舉冊命分封的一件重器,銘文提到康王二十三年,周王在宗周冊封南公之孫盂接替榮伯之職,命其輔佐王室掌兵戎大事和貴罰訴訟,並賜予鬯一卣、冠服、車馬以及土地、臣隸。但銘文開始卻以大量篇幅記述了康王冊命賞賜之前對盂語重心長的訓誡、教誨,其中特別提到先王的節酒、有儀,殷商的酗酒喪國,簡直就是又一篇“酒誥”。

而更典型的則要屬長篇名作《毛公鼎》。該鼎銘文涉及的雖也是周王對大臣的一次冊命和賞賜,但行文主要記述的卻是毛公在接受冊命時所聆聽的周宣王的一大篇訓誥之詞,誥詞大意是承蒙先王受天命,建立周國,諸先大臣們盡心盡力,治理國家,使周朝延續至今,而現在天下四方“大縱不靜”,政局不穩,因此要求毛公要謹慎從事,協助自己,控製局麵,免致喪國。

金文中還有一些是作器者直接參與征戰之事的銘功之文。如作於周宣王時代的《師簋》,西周晚期的《多友鼎》更直接反映了周人抵禦獫狁進犯的曆史事實。戰後,多友將首級、俘虜、戰利品等獻於武公,武公轉獻於周王,周王賞賜武公土田,武公則賜給多友禮器、樂器等物。另有《衛盉》、《五祀衛鼎》、《九年衛鼎》、《曶鼎》等,近似於法律文書和契約,涉及到了諸如土地交易、經濟賠償、贖買人質乃至刑事案件的處理等等。

由此可見,這些帶有銘文的青銅器物,大多都是為某些特殊事件所鑄的用於陳列的紀念品,其中銘文所記述的內容對於作器者來說,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參加重大活動、受到冊命封賞、聆聽諄諄誥命是如此;出征參戰、殺敵立功是如此;增田擴土、訴訟獲勝的憑證也是如此。它們既是當事人榮耀、自我肯定的載體,用來上告先祖、下傳子孫,更有永恒的價值。因此,作為審美器物,這些銘刻在器物上的文字所含的內容本身,就有沉甸甸的分量。也就是說,比起殷商饕餮形象的宗教意味,周代銅器的審美價值和意義,更多的是凝結在這些銘文上麵的。正是因為這些文字而非紋飾,成了一篇篇刻在銅器上的“《尚書》”。

金文是今天所能見到的周代特別是西周文字及書法“大字典”,這些文字和書法,就時人而言,主要還是出於實用,遠非審美觀賞,這與殷商人的甲骨文字並無二致,其偏於內容的傾向甚至更有過之,盡管如此,作為時人親手所書的文字,金文集中體現了造字及字形結構在周代的發展及其變化,反映了周人特有的書寫風格和對線型美的追求。

與甲骨文比較而言,金文的造字方法已經開始講究規範,大多省去了甲骨文中依然存在的某些文字初創時期的原始圖畫成份,一些象形字已由描摹事物本身的形象,演化為由筆劃交構而成的距離事物原形很遠的“字”。比如在甲骨文中,像“犬”、“豕”、“兔”、“虎”、“象”等表現動物的文字,多數都還畫成有首有尾有肚腹的樣子,而在金文中它們都一律減省了肚腹部分,首和尾的表現也不是十分明顯了。甲骨文的“首”字就畫成一個動物的頭形,而西周較晚時期的“首”字與後來小篆的字形已相當接近。另外,較之甲骨文的一字多形,金文的字形也已較為統一,比如“車”字,甲骨文或畫一隻車輪,或畫兩個車輪,或配以車廂,或配以轅衡,或車廂轅衡兼有,形狀竟有十幾種之多,而金文則基本固定為兩個車輪加轅衡,後又演進為與小篆相同的車形。再比如甲骨文中的“田”字,方框中縱橫交錯的筆劃數目不等,有的在方框外還會再加上幾塊方格田,而金文“田”字則一律作田字格,已與今天的“田”毫無二致。更值得注意的是,形聲字的比重在金文中迅速增大,在整個造字係統中明顯居於領導地位,這與形聲字在甲骨文中隻占18%(統計數字來自郭寶鈞《中國青銅器時代》)三聯書店出版社,(1963年)的情形已不可同日而語。形聲字的意義在於文字更加脫離了“畫”的桎梏,而越來越向純粹的線形藝術靠攏。於是,人們的確在金文中看到了線條、字塊乃至字幅本身所體現的兩周的書體格調。

周初金文尚有甲文之風,剛勁古拙。筆劃首尾都要出鋒,顯出波磔,人稱“波磔體”。西周早期的金文有瑰異凝重、雄奇恣放,質樸平實等特征。書寫方式也隻注意大致成縱,還沒有橫排的意識。今見周人第一篇書法之作《利簋》就是如此,其筆畫的尖頭尖尾、纖細勁俏,更是甲骨文字的餘續,但其間婉轉柔和的曲線的增多,卻又與甲骨文以橫直線為主的契刻書體有所區別,昭示著一個新的銘刻文字時代的開始。周康王時的大盂鼎,是現存西周青銅器中的大型器。造型端莊穩重,渾厚雄偉,典麗堂皇,為世間瑰寶。雖然仍屬早期作品,其中不少字兩頭尖,中間寬,呈柳葉形,似乎仍是早期“蝌蚪文”的延伸,然而又有許多字的筆法,銘文大字,筆法方圓並用,粗細富於變化,起止銳圓因勢而異,或起筆使用方筆、收筆使用捺筆,有字方之感,或呈圓筆、半圓筆,有字圓之形,體勢嚴謹,體態厚重,奇瑰雋美,流暢俊靈,行氣款形齊整,縱橫疏密相當,字體莊嚴凝重而美觀,且注意到文字的布局排列,呈現出由古樸剛健向圓柔平和過渡的形態。大盂鼎的線條蒼勁多變,半係澆鑄,剝泐(lè)所致,時製穿插出現的粗畫和肥厚的點團形成一種特別的節奏感。後來西周中期的銅器銘文,這種粗畫和團塊消失,字形端莊卓偉,瑰麗奇拔,風格凝重,雄渾,敦厚,工整,顯示了西周早期樸厚的時代風貌。大鼎具備了中國書法所追求的圓潤、飽滿、樸茂、逎勁,其成就為成康時期金文書法之冠。故在成、康時代金文中,以書法的成就而言,當以大盂鼎居首位,堪稱西周前期金文典範。散氏盤,又名矢人盤,西周厲王(前857—前842)時盤器。銘文大字,筆法、結字和章法意態恣肆,奇趣橫生。字大多取橫勢,這與大多取縱勢的銘文不同。字的重心突左突右,給人跳躍感。因而其章法上也出現了變幻多端的現象,給人以行止裕如,氣象飄逸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