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說說敦煌文化的發展與生態環境的變化吧。匈奴被漢武帝趕到漠北後,敦煌就成了一個農業開發區。現在的敦煌總麵積3.12萬平方公裏,略小於台灣省和海南省。綠洲麵積僅占總麵積的4.48%,其餘絕大部分是戈壁、沙漠和山地。假如曆史上某一個時期的月氏、烏孫、塞種、匈奴等遊牧民族中的任何一個今天回到敦煌,連最起碼的生存問題都沒有辦法解決。但在兩千年前,敦煌地域範圍包括黨河流域和疏勒河流域的廣大地區,也就是今天的敦煌市、瓜州縣、玉門市、肅北蒙古族自治縣和阿克塞哈薩克自治縣,總麵積大約16.8萬平方公裏,有較大的綠洲、豐富的水源和肥沃的土地,草木繁盛,是十分理想的農牧區。張騫通西域以後,漢武帝多次從內地移民到此,漢族逐步超過原來的少數民族,他們不僅為保衛、開發敦煌提供人力,還帶來了內地先進的生產技術和文化,開始屯田、興修水利工程,於是,敦煌的社會生活從遊牧為主轉變成以農耕為主,畜牧區變成了農耕區,水資源的消耗大大增加。僅敦煌懸泉置附近就有大批軍隊、自由人、外來移民、被俘虜的少數民族、過往犯人以及頻繁來往的官員和外交使節生活,每天都有專人割草、放牧、運送生活用水等等,加之人口發展速度很快,造成植物被大量破壞,地下水減少,沙化大麵積增加,另外,大量使用木材書寫簡牘也使附近的樹木不斷減少,也加速了環境的惡化。何況,從西漢到清末這兩千年的時間裏,開發農田是曆代王朝的基本國策,幾乎沒有間斷過——當然,由於戰爭等因素的影響偶然暫停一陣,但是,在社會秩序恢複後統治者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製訂一係列鼓勵開墾農田、發展農業的措施。於是,敦煌的經濟持續發展,文化持續繁榮,但是,作為沉重的代價,生態係統在逐漸遭到破壞,曆史的悲劇不斷地上演。例如,關於陽關的變遷。陽關在漢武帝時期設立,作為通往西域的門戶,又是“絲綢之路”南道必經的關隘,戰略地位極其重要,許多王朝都把這裏作為軍事重地,派兵把守。然而,宋朝以後,來自白龍堆的流沙無情地淹沒了陽關,昔日的繁盛蕩然無存,現在,僅有墩墩山上的一座烽火台還殘存著,山下南麵則是荒涼的大沙灘。這裏流傳著一句話:“進了古董灘,兩手空不還。”當地人曾經在這裏揀到一個金馬駒和一把精致的將軍劍,證明曆史悲劇確實曾經上演,而這個悲劇的發生並非由於戰爭,卻是生態環境的惡化。漢武帝在設置兩關時主要是出於戰爭的需要,他怎麼也想不到,還有比戰爭更加強大的破壞力!這麼說來,至少在唐朝時期敦煌及周邊地區的生態係統就遭到嚴重破壞,並且向人類發起猛烈的報複了。明朝洪武年間發了一次大洪水,古敦煌城蕩然無存。1528年,明朝政府關閉嘉峪關,從此,敦煌成了孤懸關外的無建置的地方,長達二百多年,淪為牧區,到1723年清朝設沙州所,人口已經少得可憐,後來從甘肅各地移民2400多戶,才逐步形成近代的敦煌城。現在,仍然可以見到蘭州村、肅州鄉、會寧、清水、合水、蘭亭、高台、漳縣等等以甘肅地名命名的村莊。村莊,當然主要居住依靠土地生活的農民,就是說,他們實際又在屯墾。
目前,敦煌總人口18萬,耕地24萬畝。農業和旅遊是敦煌的兩大支柱產業。農業是敦煌的傳統產業,金皇後(甜瓜)、李廣杏、鳴山棗等特產享譽省內外,但僅僅24萬畝耕地難以形成農業產業優勢和規模效益,而奇缺的水資源也製約著敦煌農業發展。發源於祁連山的疏勒河、黨河共同滋養著敦煌西北大麵積的濕地植被,構成敦煌天然的綠色屏障。但是,由於大氣環境的變化和人為因素,黨河水量逐年減少,造成黨河因資源性缺水而斷流,導致敦煌綠洲植被嚴重退化,外圍濕地萎縮,天然林銳減,沙化麵積大量增加。近幾年,因為敦煌市人口的增加以及黨河上遊肅北、阿克塞兩縣生活、生產用水量增加,黨河水已經無法滿足三縣市的需求。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疏勒河上。20世紀60年代,疏勒河上遊兩座大型水庫上馬,使在敦煌境內長達300公裏的疏勒河河道斷流,地表水對地下水的補給嚴重不足,敦煌人開始打井取水,每年開采地下水超過4000萬立方米,以滿足農業灌溉和城鄉人畜飲用。過量開采地下水,結果是地下水位持續下降。前些年,有人提出“引哈濟黨”再造山川秀美的大敦煌,但“引哈濟黨”工程遭到上遊青海省的堅決反對,因為青海生態環境也很脆弱,“引哈濟黨”工程當時被否決,以後是否能立項,目前還不得而知。據觀測,1992年至2001年,敦煌地下水位平均每年以0.43米的速度下降,累計水位下降超過10米。月牙泉或在20世紀60年代占地22畝,水最深處達9米;而現在的水域麵積僅約9畝,平均水深降為0.9米,最深處僅僅1.3米。若不采取積極有力的搶救措施,按照這樣的發展趨勢,30年後,沙漠名景月牙泉或將不複存在。問題的嚴重程度不隻是月牙泉水位下降問題,而是關係到整個敦煌的生態變遷。有資料表明,敦煌全市天然林僅存130多萬畝,較之新中國成立初期減少40%;胡楊林僅存14萬畝,減少67%;可利用草場減少77%,而且,現存草場不同程度地存在沙化和鹽堿化現象。寶貴的濕地平均每年以兩萬畝的速度消失。綠洲內1萬多畝鹹水湖和1000多畝淡水湖80%都消失了。與此同時,土地沙化麵積每年以兩萬畝的速度增加,沙漠向綠洲逼進了3~4米,大風和沙塵暴等自然災害加劇。2006年9月15日,生態專家在敦煌西部考察後表示,如果再不加強對敦煌生態環境的科學治理,50年後,敦煌有可能成為第二個“樓蘭古國”。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也許,自西漢以來開發敦煌導致的惡果正由我們這幾代人來品嚐。
無論如何,發展農業絕對不是明智之舉。敦煌人也開始反思,從昔日的“以糧為綱”在月牙泉上架起水泵日夜抽水用於農田灌溉,到今天從黨河幹渠引水補給月牙泉的地下水;從昔日鼓勵打井、開荒、移民,到今天的“禁止打井、禁止開荒、禁止移民”的三禁政策,敦煌人越來越理性,他們在各行業推行用水定額控製體係及城鄉水務一體化管理。同時加大農田防護林、退耕還林、沙漠化治理的投入力度。但這些努力對越來越惡化的敦煌生態環境來說,隻是杯水車薪。所以,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應該引起全人類的高度關注。
敦煌的另一個支柱產業就是旅遊。前麵反複強調過,而且,這也是眾所周知的,敦煌的旅遊資源非常豐富。麵對如此脆弱的生態環境,如何發展旅遊?如何在發展旅遊經濟的同時保護好這些價值不可估量的文化資源?
事實上,莫高窟自從開鑿後就一直受到風沙的侵擾。早在西夏時敦煌就有非常嚴重的沙害。近年來,由於敦煌自然生態環境的日益惡化,風沙已經構成更加嚴重的威脅。據資料記載,敦煌地區年均降雨量為23.23毫米,蒸發量則在4000毫米以上,年平均風速達到每秒3.5米,每秒5米以上的起沙風每年達35~148天。由於幹燥多風,沙塵暴頻頻出現,沙塵蔽日數每年有20天~35天。而偏西風向使鳴沙山上的流沙不時地向莫高窟方向移動。據說,每年冬天開始到春天結束,從整個莫高窟洞窟區清掃出來的積沙有十多卡車。在現存的492個洞窟中,一半以上的壁畫出現了起痂、空鼓、變色、脫落等現象。已經在漫漫戈壁瀚海中聳立了1600多年的莫高窟難道要毀在現代人的手裏?它還能存在多久?如果有朝一日一切保護措施都無能為力時,誰為“世界藝術畫廊”的消失負責?除了風沙,還有風蝕斑斑、搖搖欲墜的崖壁也威脅著石窟藝術。修建莫高窟的“洞窟地層”是衝積、洪積和冰水沉積的砂礫石及礫卵石層,結構鬆散,易於風蝕。如果長期風蝕,莫高窟所在的崖體正麵坍塌或窟頂塌陷,都有可能成為殘酷的現實。很多洞窟外側的崖體上部都存在著風蝕現象,尤其是莫高窟標誌性建築九層樓上部兩側,風蝕崖體搖搖欲墜,令人擔憂。根據文獻記載,第460窟是在強烈風蝕作用下遭受了滅頂之災。203窟也因為風蝕而坍塌。
另外,旅遊熱潮中的人為因素也是破壞源。有人做過試驗,如果讓40個人在洞窟中呆37分鍾,空氣中的溫度、濕度及二氧化碳含量就超過正常含量的6倍。那麼,每年60萬參觀者所帶來的變化就可想而知。何況,現代人抽煙、喝酒、吃肉,並且配備著現代化的通訊、攝像設備,與古代簡樸的僧人生活習慣不可同日而語。酒、肉等食物散發出的酸腐氣息對壁畫影響非常大。實際上,很多遊客都是衝著敦煌的名氣前來看熱鬧,所要達到的目的僅僅是“到過敦煌莫高窟”,行前沒有進行文化上的準備;離開後也不會有多深刻的印象,更不會有多麼深的啟發和認識。這樣的旅遊有什麼意義?——當然,這不能怪大量普通的遊客,倘若非要滿足這類遊客的需要,能不能把洞窟裏所有的壁畫、雕塑、建築都模擬一份,讓他們隨便參觀模擬石窟,裝上現代化的照明設施,配備相關的影像、音樂、講解,不但可以使遊客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最多的文化信息,而且,也能夠在接待能力上有所增強。遊客想照相就照相,像攝影就攝影,想發表意見也可以暢所欲言,隨時進行交流,沒有必要像現在這樣做近似於“啞巴”的遊客。現在莫高窟景區的模擬館,規模太小,滿足不了遊客的需求。若在蘭州、酒泉建造這種小型模擬館,或許作用更大。有人要較真,說這是“模擬品”,要看就要看“原始的”。對於一般的遊客來說,沒有必要這樣較真,《論語》本來就不是孔子書寫的,我們也不可能親耳聆聽他的教誨,但這不影響其深刻內涵對中國文化精神的長遠影響。
所以,如果生態環境問題得不到科學解決,就不敢妄言“敦煌這塊‘金’字招牌要多大就有多大,要開發多久就有多久”!其實,再三強調要充分開發、利用敦煌這塊“金”字招牌,就要在其非物質的文化藝術遺產上下大工夫,之所以要擺脫傳統的旅遊開發模式,就是因為敦煌的生態環境已經不堪重負了!
在中國,乃至於全世界,有幾個地方像敦煌一樣,為推動人類經濟文明發展作出過如此巨大的貢獻和巨大犧牲?
甘肅除了敦煌,還有很多自成文化體係的“金”字招牌:例如,彩陶文化、始祖文化、石窟文化、草原文化、黃土地文化、歌會文化等等,都有非常豐富的旅遊文化蘊藏量,而這些文化地區也都與敦煌一樣,存在著嚴重的生態問題,如果開發利用得好,就能使這些文化資源變成真正的“金”字招牌,開發得不好,就會迅速走向反麵。好在人們越來越重視對生態係統的保護。20世紀40年代,莫高窟曆史上首個專門保護機構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成立。新中國成立後,實行一係列文物保護措施,防沙治沙也開始起步。1962年,周恩來總理得知莫高窟南區石窟崖體有坍塌的危險,當即批示撥專款100多萬元加固危崖使莫高窟得到妥善保護。1981年8月7日,鄧小平同誌考察莫高窟時明確指示:“敦煌文物天下聞名,是祖國文化的遺產,一定要想方設法保護好。”1984年,甘肅省委、省政府將敦煌文物研究所擴建為敦煌研究院,增加業務部門,擴大編製,充實專業人員,掀開敦煌研究新篇章,莫高窟保護也由搶救性加固修複進入綜合、全麵、科學的保護階段。近年,莫高窟防沙治沙工作逐步走上規模化和科學化道路,取得顯著效果。與20世紀80年代相比,風沙危害大大降低,莫高窟區的積沙比原來至少減少90%。窟頂治沙試驗也大大降低了進入窟區的風速,減少窟區內隨風飄動的粉塵。
在國家及海內外各界人士的關注下,敦煌研究院不斷發展壯大,創辦了國內首家敦煌學學術刊物《敦煌研究》,出版敦煌學研究專著200多部,發表論文3000餘篇,在敦煌石窟考古、石窟藝術、敦煌文獻等領域取得令人矚目的研究成果。開放以來,莫高窟已接待世界上8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賓朋數十萬人,為宣傳甘肅、宣傳敦煌,敦煌研究院先後20餘次在國內外舉辦展覽。規模最大的一次是2009年,把“莫高窟”安置到中國美術最高殿堂——中國美術館。那場主題為“盛世和光”的敦煌藝術大展轟動京城,短短兩個多月時間,總參觀人數達66萬,相當於中國美術館往年全年參觀量的一半,在全國掀起了敦煌熱潮。近年來,敦煌研究院利用數字影像技術將敦煌資料進行永久保存。
目前,國家西部大開發戰略實施中的“退耕還林”“退牧還草”政策就是為了再造一個風景秀美的甘肅。文化遺產的保護不再是某一個地區、某一個國家的事情,而是全世界、全人類共同關注的命題。張藝謀在打造大型舞台山水實景劇《印象·劉三姐》之初,計劃要在漓江旁邊的12個山峰之間搞一個發電廠為演出供電,但由於種種原因而沒能實現。我們沒有更深地去了解,不知道是因為地質原因還是生態原因?如果是生態原因,那就值得稱道。據說,《劉三姐》的實景演出中,沒有往江裏打一個樁子,也沒有裝任何裝置。他們在排演《印象·麗江》時,大家也都擔心是否會給玉龍雪山帶來環境問題。張藝謀和他的團隊承諾,絕不會侵害自然,在做《印象·麗江》時,沒有砍過任何一棵樹,也沒有掀掉任意一塊草坪,包括所有的音響效果也都考慮到了,要搞成“純綠色演出”。2006年5月12日,針對電影《無極》劇組在拍攝過程中嚴重破壞雲南香格裏拉碧沽天池的自然景觀,建設部下發《關於嚴格限製在風景名勝區內進行影視拍攝等活動的通知》,明確規定,嚴格禁止和限製在風景名勝區內進行影視拍攝和大型主題演藝等活動,不得在風景區內進行或批準進行任何形式的因拍攝活動而影響或破壞地形地貌和自然環境的行為和活動,以確保風景名勝區資源與環境得到嚴格保護。2006年11月14日,由國家文物局製定的《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管理辦法》正式頒布實施。國家文物局將建立世界文化遺產管理“預警係統”,因保護不力而受到損害的世界文化遺產將被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警示名單》予以公布。近年來,甘肅的生態環境問題引起國內外廣泛關注,並實施切實可行的治理措施。根據甘肅省政府新聞辦2011年公布的《甘肅省第四次荒漠化和沙化監測》成果,截至2009年底,甘肅省荒漠化土地總麵積達19.21萬平方公裏,占全省國土總麵積的45.12%;沙化土地麵積為11.92萬平方公裏,占全省國土總麵積的28.0%。監測顯示,甘肅省荒漠化麵積較2004年第三次荒漠化監測減少1349平方公裏,年均減少270平方公裏;沙化土地淨減少1121平方公裏,年均減少224平方公裏。1999年至2009年,甘肅省沙化土地植被平均蓋度提高2.31%,固定沙地增加318.39平方公裏,流動沙地減少614.28平方公裏,半固定沙地減少192.07平方公裏,荒漠化和沙化趨勢整體得到初步遏製,荒漠化和沙化土地麵積持續減少。由此,我們看到了希望,也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