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薰衣草·鈴蘭
薰衣草——等待愛情
鈴蘭——幸福重歸
聖誕節的中午,蕭權作為墨爾本當地最有聲望的華人,在萬壽宮裏宴請自己的華人朋友。
蕭家包下了大廳,二十一桌,座無虛席。
“怎麼不吃啊?”
湛朗回過神,看一眼詢問的父親,順手抽出麵前的筷子,想起來什麼似的,把筷子拿到眼前仔細端詳。
坐在一邊的蕭權瞥過去,笑了,“原來還有刻詩呢。”邊說邊翻過自己的筷子來看。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好,好兆頭!”
許多人笑了起來,“怎麼以前都沒發現到筷子上居然有刻詩呢。”
“我這兩支上邊是‘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呢,貼切。”
“哈哈,我這兩支上是‘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哎哎,看我的,‘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我說這家餐館的老板真聰明啊,這下不愁他的酒賣不出去了。”
席間一片笑聲,蕭權興致勃勃地問湛朗:“兒子,你那兩支是什麼?”
湛朗抬起眼,一笑了之,合箸夾菜。
趁他去洗手間時,好奇心頗旺盛的蕭權翻過筷子來看了看,是兩句五言古詩,“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
杜甫的《佳人》。
蕭權先念,再看,又思索,反應和湛朗如出一轍,一笑置之。
旁邊的妻子不解,問:“怎麼了,這兩句詩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並無。”
“可你們父子倆笑得這麼會心,是巧合?”
知子莫若夫,曉君莫如妻。蕭權笑道:“你可知道這兩句詩後麵是說什麼的?”
妻子便搖頭,她雖然喜愛中國,但到底在澳大利亞長大,對古詩詞並不是十分了解。
蕭權說:“全詩要我背出來,也不大可能。但記得大概描述的故事。詩中說,有一位容貌超絕的美人,寂寞地居住在幽深的空穀。家道中落時又逢炮火,飽嚐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一切都像風中搖曳的蠟燭。丈夫是一位輕薄男子,竟然另覓新歡。她不得不將珠寶變賣,用藤蘿修補茅屋,寒風吹動單薄的衣裳,黃昏時分,倚著高高的青竹。”
他停了停又說:“有幾句記得尤其清楚,比如‘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還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這兩句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是說,就連無知的合歡花都知道信守時間,朝開夜合;鴛鴦總是成雙成對地雌雄相隨,而我那朝三暮四的丈夫,卻還比不上禽獸和草木。”
妻子沉吟幾秒,說:“所以中國有句古話叫‘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嘛。我知道你的意思,阿朗這次回來,雖然什麼也沒提,但是做父母的哪能看不出來,一定是和妍嬰出了問題呢。我想打電話去問問,可是又覺得阿朗做事很穩妥,相信他就不應該插手。”
“不插手不插手。我急一下總可以吧?”蕭權連忙擺手,“那小姑娘真的很好嘛,人見人愛,鍾奇跟我又多年交情,你說我該不該急!”
一雙手分別拍在夫婦肩頭,“爸,媽,吃飯就吃飯,不要像小孩一樣交頭接耳。”
湛朗訓教完畢,回身落座。剛才的對話八九不離十被他聽到了,蕭權懶得再顧忌,抽了他的筷子問:“兒子,你也知道做爸爸的關心你,你老實說,和妍嬰的訂婚究竟有沒有出問題?”
湛朗很平靜地把筷子從父親手裏抽回來,“出了又怎樣,沒出又怎樣?”
蕭權忽略一手的油膩,急忙說:“出問題了,自然是解決問題!”
湛朗看一眼筷子上的兩句詩,心裏頓生一絲歉意,低下聲說:“對不起,爸。這個公公你是當不成的。妍嬰她根本不喜歡我,她之前已經有男朋友了。”
“啊?”
“啊!”
兩聲分別來自十分失望的蕭權和對兒子太有自信的蕭夫人。
“不喜歡,那就是沒緣分,可惜啊,真可惜。”
蕭權這廂話音未落,蕭夫人聲潮迭起:“究竟什麼男人,比我兒子還搶眼?”
“還不錯,挺般配。”
蕭權不死心地問:“是不是一點機會都沒了?”
“吃菜,別想了。”夾一筷子菜丟他爸碗裏。
“真的沒空子可鑽?”
“吃吧。”又夾一筷子。
“所謂奇跡就是,堅持到成功為止所創造的結果……”
“你就吃吧。”蕭夫人也聽不下去了。
蕭權還要說什麼,及時住了口。一位穿著旗袍的妙齡少女端了酒杯加入三人中間,笑吟吟地說起敬酒詞。
“蕭伯父,蕭伯母,我是陳孝祁的女兒,陳錦瑟。我來晚了,父親讓我一定要過來給您補敬一杯,謝謝您和他合作這麼多年。”
“不客氣不客氣,錦瑟就是那個在我生日宴會上麵彈鋼琴的小姑娘吧,我怎麼記得那時候你還是中學生呢?才兩年都這麼大了……”
陳錦瑟笑得落落大方,“沒有啦,人家今年剛上大學罷了。蕭伯母保養得好好喲,這位是湛朗哥?”
湛朗心思全不在此,聽到有人提他,不過舉杯淡淡地應付一下,視線就別開了。
陳錦瑟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抽了椅子在湛朗旁邊坐下,抓著他拿杯子的那隻手說:“我都幹了,湛朗哥也要喝光才對呀。”
邊說,邊用空酒杯輕輕碰了一下他手裏杯盞的邊沿,瓷器相撞,聲音清脆。
相撞的還有視線,陳錦瑟是一個不會回避他人目光的女孩子,不管是什麼樣的注視,她都有辦法坦然麵對,回報一笑。
湛朗就那麼定定地看著她,不經過角度的掩飾,沒有刻意模糊的企圖。
陳錦瑟也直直地迎視,許久,笑著摸摸臉,“我沒化妝啊,很奇怪?”
湛朗也笑了,抬起手腕碰碰她的酒杯,低聲說:“幹杯。”
才不過轉身拿個護照的工夫,原本空蕩蕩的行李箱已經塞得滿滿。
妍嬰把那些用不著的厚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掛回衣櫥,“媽,跟你們說過了,澳大利亞那邊跟我們相反,現在是夏天。”
鍾奇目光在那個箱子的尺寸上來回掃了一下,遲疑著開口:“我看還是打電話給蕭權讓他派人去機場接你一下的好。”
“爸你別擔心了,我有地址,用英語叫輛出租車還是不成問題的。”
她突然說要去墨爾本,鍾奇又驚又喜,就在他幾乎已經接受到手女婿飛走的事實後,女兒卻突然心血來潮地訂了機票,說是要去看薰衣草農莊。
訂就訂了,偏還不讓他們通知墨爾本的蕭權夫婦。
臨出門前,妍嬰再三囑咐:“我去拿機票,記住不要偷偷打開我的行李放多餘的東西進去,不要打電話告訴他們。”
清平借了朋友的車等在門外,妍嬰係安全帶的時候,他湊上來低低地問了句:“真的不要我陪?”
“你不用管自己的事情啦?”她笑道。
“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清平穩慢地把著方向盤,“難得我閑下來不用照看店。”
“不過,我跟去也沒多大的用處,對吧。”他話鋒一轉,妍嬰無所適從地看著前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緩和這個話題。
一味地道歉並不如一個實際的行動來得有用,她能做的那部分他未必需要。
愛情比買彩票幸運不到哪裏去,隻有在對的時候遇到對的人,才可能換得半生幸福。
剩下的三種,無論是在對的時候遇到錯的人,抑或在錯的時候遇到對的人,甚至在錯的時候遇到錯的人,不是遺憾,就是荒唐。
核對機票上名字的時候,清平忽然說:“感冒了?”
妍嬰下意識地“嗯”了一聲,抬頭,“你嗎?”
“你啊!”清平重重地說,“剛才就想問了,講話總是帶鼻音,還老是吸鼻涕。”
她抬起手揉揉鼻子,“啊,是啊,沒注意到哪。很久沒感冒了。”
“還是別去了吧,十幾個小時呢。”清平拿過機票來,掃一眼,“退了它。”
“別別,春節機票很難買的!”
“要是在飛機上發作怎麼辦?”
妍嬰愣了一下,別人還記得她心髒不好這回事,她自己老早忘掉了。
“不會那麼倒黴吧,以前坐過也沒怎樣啊。萬一發了,同機的應該會有一兩個醫生吧。”
清平奇怪地看她一眼,無奈之下直接把票拿給工作人員,“請退掉,謝謝。”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啊!”妍嬰哀叫一聲,“別退,還給我!”
清平抓著她的領子,不由分說地命令:“別理她,退。”
票務人員拿著那疊機票,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穿梭。
“兩位,可否快點作決定?你們後麵還排著隊。”
妍嬰還要說什麼,清平在她和票務人員之間插了一句:“先退,我等會兒過來處理。”邊說邊把她拽到一邊去。
“你幹什麼啊,我等了一個禮拜啊!”剛被拉到牆角那盆鳳尾竹旁邊,妍嬰就急吼吼地指著櫃台跺起腳來。
“你是病人,無論什麼時候不要忘記了這點。”沉默了幾秒鍾,他說:“還是,你真的那麼想去找他?”
一句話也問住了她自個兒。
“我隻是覺得,他走的時候一定很不開心。那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很怕被人討厭,你說我放不開也無所謂,我覺得自己有義務去道歉,盡自己這份人事。”
清平的眉蹙了起來,“你隻是不希望他討厭你而已嗎?”
她不能作答,就像小時候老師提問,她不知道答案,沒辦法舉手。
“如果僅此而已,你就更沒必要冒著在飛機上發作的風險去那麼遠的澳大利亞,知道嗎?”清平一句話打斷妍嬰的思緒,“在這等我,我去辦退票剩下的手續。”
妍嬰在鳳尾竹盆栽旁的沙發上坐下來,扭過頭看窗外如織的人群。每個人的過去都是一個故事,每個人的明天則是故事的續集,人生總有一些特殊的裏程碑一樣的日子,在這一天前,是結束,這一天之後,是新生。
她本想以此次赴澳大利亞作為自己的結束和開始,這樣一個願望,竟然因為一次小小的感冒終究未能實現。
寒冬遲遲不走,有太陽的天氣很少,陰沉和風沙占了大部分。一整個寒假,妍嬰呆在家裏,等待感冒過去的同時,用電影和書籍消磨日子。冬天的溫室就算維持著二十四度的氣溫,花也開得萎靡不振,一如她的心情。
肖敏敏和衛清平經常來找她,約她出去,看電影,吃飯或者逛街。
可是電影院不是天天都會放新電影,再好吃的飯店經不起天天去,街更是逛來逛去就那麼幾條而已。
清平幫兩個女孩子挑衣服、飾品,大方勇敢地買單,老板搞不清楚到底哪位才是他的女朋友,隻好一味誇他有眼光。
就算他家財萬貫,也大方得過了頭。妍嬰站在又一條步行街的轉角處,無奈地望著兩個興致勃勃的家夥。
“好了吧,不要再買了。”
“胡說什麼,還有一大片沒看呢。”
妍嬰掃一眼清平手裏的購物袋,的確他們隻轉了鬧市區的一小部分,但是數量已經可觀。
“你現在可是沒有工作的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