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父親蹲在灶台前生悶氣。母親把煨好的艾草水端給他，笑著說：\"要不...我給你繡個u0027神臀鐵柱u0027的錦旗？\"
\"啪！\"父親手裏的火鉗掉在地上。他瞪著母親，半晌憋出一句：\"你、你也跟著瞎起哄！\"
我躲在門簾後頭偷笑。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見父親通紅的耳根。他端起搪瓷缸灌了一大口，突然嗆得直咳嗽——母親不知什麼時候往裏頭倒了二兩燒刀子。
縣裏來的記者姓馬，戴著副金絲眼鏡，胳肢窩底下夾著個黑皮本子。他一下自行車，就被曬穀場上的陣仗嚇了一跳——全村老少齊刷刷站成兩排，打頭的王隊長手裏還舉著麵皺巴巴的紅旗。
\"歡迎歡迎！\"王隊長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馬記者，您可算來了！我們鐵柱的事跡，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父親躲在人群後頭，使勁往下拽那件借來的中山裝——袖子長得能當唱戲的水袖。我聽見他小聲嘀咕：\"完了完了，這下真要上報紙了...\"
馬記者被簇擁著往大隊部走，路上不住地往本子上記：\"聽說鐵柱同誌用...呃...臀部擋住了子彈？\"
\"何止啊！\"二嬸子擠到最前頭，\"那子彈是金子打的，上頭還刻著u0027山大王專用u0027呢！\"
\"對對對，\"老周扶了扶斷腿的眼鏡，\"鐵柱一個鷂子翻身，那叫一個漂亮！\"
父親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他幾次想開口，都被王隊長瞪了回去。等到了大隊部，馬記者已經記了滿滿三頁紙。
\"鐵柱同誌，\"馬記者推了推眼鏡，\"能詳細說說當時的經過嗎？\"
父親張了張嘴，又閉上。他求助地看向母親，後者正抱著針線笸籮，笑得肩膀直抖。
\"那個...其實...\"父親搓著手，中山裝的扣子繃得緊緊的，\"是彈弓...\"
\"什麼？\"馬記者沒聽清。
\"是彈弓打的！\"父親豁出去了，\"我兒子用彈弓打麻雀，不小心打著我屁股了！\"
屋裏鴉雀無聲。馬記者的鋼筆停在半空，墨水在紙上洇開個黑點。
\"哈哈哈！\"王隊長突然大笑，\"鐵柱啊鐵柱，你這謙虛的毛病得改改！\"他轉向馬記者，\"您別聽他瞎說，他就是太實在...\"
馬記者若有所思地合上本子：\"這樣吧，我再去現場看看。\"
於是全村人又浩浩蕩蕩地往打穀場走。父親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後，中山裝的後背已經汗濕了一大片。
到了打穀場，馬記者繞著機器轉了幾圈，突然蹲下身，從鐵皮後蓋上摳出個什麼東西。
\"這是...\"他舉起那顆圓溜溜的石子，\"彈弓用的？\"
父親如釋重負地點頭。馬記者卻笑了：\"有意思，真有意思...\"他在本子上飛快地寫著什麼，\"民間英雄，樸實無華，連u0027武器u0027都這麼接地氣...\"
那天晚上，父親蹲在灶台前發愁：\"這下可好，真要上報紙了...\"
母親把煨好的艾草水端給他：\"怕什麼？反正照片隻拍上半身。\"
報紙是三天後送到的。王隊長特意起了個大早，騎著自行車去公社取。回來的時候，車把上拴著的報紙在晨風裏嘩啦啦響，像麵招搖的小旗。
\"快看快看！\"二嬸子眼尖，老遠就喊起來，\"鐵柱上報紙啦！\"
全村人呼啦一下圍上來。報紙頭版上赫然印著父親的照片——他穿著那件不合身的中山裝，拘謹地站在打穀機旁，標題是《\"神臀鐵柱\"：一個普通社員的英雄事跡》。
\"嘖嘖，\"老周扶了扶眼鏡，\"這照片拍得，鐵柱跟個新郎官似的。\"
父親躲在人堆後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萬萬沒想到，馬記者最後還是用了\"神臀鐵柱\"這個外號。
\"鐵柱啊，\"王隊長拍著他的肩膀，\"這下你可給咱村爭光了！公社領導說了，要給你開表彰大會！\"
父親眼前一黑。他想起馬記者臨走前神秘兮兮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麼——那家夥壓根就沒信他的解釋！
果然，第二天一早，村裏就來了好幾撥看熱鬧的。有騎自行車的，有趕牛車的，還有拄著拐杖走來的。曬穀場上人頭攢動，比過年還熱鬧。
\"哪個是鐵柱？\"
\"就是那個用屁股接子彈的英雄？\"
\"聽說他一個屁能把麻雀崩下來...\"
父親躲在地窖裏，聽著頭頂的喧鬧聲，欲哭無淚。母親蹲在窖口，笑得直抹眼淚：\"要不...我給你縫個鐵褲衩？\"
\"你還笑！\"父親咬牙切齒，\"這下可好，全村都知道我...我...\"
\"知道什麼？\"我扒著窖口往下看，\"知道您是個大英雄？\"
父親抓起個紅薯就要砸我，突然聽見外頭一陣騷動。
\"鐵柱！鐵柱！\"王隊長扯著嗓子喊，\"快出來！縣裏來人了！\"
父親一哆嗦，紅薯掉在地上。他求助地看向母親，後者卻已經掀開了窖口的木板：\"去吧，大英雄。\"
那天下午，父親被迫站在曬穀場的碾盤上，接受縣領導的表彰。他穿著那件中山裝，胸前別著朵大紅花，活像個待嫁的新娘子。每當有人問起\"英雄事跡\"，他就支支吾吾地往打穀機那邊指。
最要命的是，馬記者又來了。這次他帶了個攝影師，非要給父親的\"神臀\"拍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