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銀勺(2 / 3)

他扯過紙條後便朝火車站跑去,那工人叫道:“嗨,你的鋼筆!還有······”

他跑到車站已經天黑,但一排排的樓房像是巨大的白色燈箱,近處的天被照亮。公路上少許的車子在慢行,大多數的已經停靠在了街道的兩旁,火車站門口的司機抱怨著眼前迅速飄落的雪花,幾個乘客依靠在入站口的大門邊上,他們瞅著站門口上的一條橫幅:由於鐵道受冰雪嚴重阻斷,暫停售票。

“真是見鬼!”

眼前的雪很重,但落到人的頭上時候它輕輕的觸摸又然人感到煩躁和不安,小釋恨不得一手就把它們扇回天上去。

另一個站口排著一堆人,那裏應該是長途客車的售票點。小釋心想盡管客車太慢,好歹比站在這裏等好,這雪看來是要下到過年了,於是他跑去排隊了,生怕慢了那隊人的尾巴上又多了個垂頭喪氣的人。

小釋趕上了最後一趟車的最後一張票,這讓他感到無比的幸運,他相信這樣的好運會常在,他的妻子會為他生龍鳳胎,並且現在躺在床上的妻子和自己一樣開心。

杭州的雪依然下著,車窗外模糊不清的風景慢悠悠向後移動,當客車緩慢駛出這座白色城堡的時候,高空的霧散開了,但低處的霧還夾著雪片。車上大多是外出打工的老鄉,有一個和小釋年紀相當的青年,他腰上的圍裙還沒來得及卸下便從酒店跑出來趕車,他背靠在扶手上微笑著,旁人也笑著看著他,他認為周遭人也在為他高興,因為兩天後他就要見到兩年未盡俺的妻子,可是他錯了,眾人隻對他胸前的圍裙感興趣,他察覺到後迅速解下圍裙,兩層折疊後,輕輕放在了座位上的一個箱子上,他又拍了拍箱子上的蓋子。

小釋問他:“哥們,有座位為啥不坐,那箱子放位子下不就得了。”

青年答道:“不,這箱子裝的是雅芳牌的化妝品,送給老婆的,瓶子容易碎,這可是兩天工錢買的限量版。”

“哎呀!”

“怎麼啦兄弟?”青年問道。

“給我老婆買的蝴蝶墜掉兜了,應該是摔跤時丟的。”

“蝴蝶墜?”

“對,一對白蝴蝶,和她的黑發很配。”

小釋把包翻了又翻還是沒找到,他正絕望時突然看到前麵的座位上的圍裙下有一串銀色的東西,他問青年:

“哥們,那是什麼?”

“噢,那是勺子。酒店裏用的一次性勺子,丟了怪可惜,我給廚頭打下手時在廚房的垃圾箱裏撿的,洗了洗,跟新的一樣,多著呢,帶回老家給娃兒吃飯。”

“能送我兩個麼?”

“你拿去做什麼?”

“我老婆為我生孩子了,我就要當父親了,這不往回趕呢!回去後可要燉雞湯補身子,以後孩子學吃飯也用得著。”

小釋高興地笑了笑,可是他的臉色很快又沉了起來,他希望妻子平平安安。看看車窗外,已經遠離了杭州,隻見遠處的高樹招搖著冷風,似乎它們在召喚東邊的飛雪。

“兩個勺子?難道是雙胞胎?”

“應該是,她肚子大著呢?”

“哈哈,但願但願,來,給你。”

青年遞給小釋三個勺子,小釋又笑了起來,他們的笑聲伴著車笛聲,隨著車子穿行在公路上。

經過三天的長途跋涉,車子終於駛進入了家鄉的城市,小釋醒來用手擦了擦玻璃一看,外麵飄著大雪,再看車上的鍾表,晚上八點,他以為是在做夢,車還未開出杭州,確認之後,原來家鄉也下起了雪,並且比杭州下的烈。

一下車,他出了站便往縣人民醫院趕。雪塊壓斷了電線杆上的電線,像花鳥市場上空的白鴿,一隻隻落向地麵尋食,可是還未落地,雪堆散開,片片雪花完成了上天給它的第二次飛舞的使命,最後融化在地上的水灘中,觸到水麵的時候,雪花瞧見了自己命運的倒影。

街市上的電燈全熄滅了,唯有的一點微光,也是白雪映襯出來的。維修工抗著長竹竿在醫院的門口跳動房角上的電線,小是用很快的步子跑進醫院,也沒避免掉一團雪砸中了他的肩膀,沒來得及拍掉肩上的水珠,他已經來到了婦產科的谘詢櫃台前。

“醫生,請查一下牛妙春在哪間病房。她生了嗎?”

“生了生了,205號,龍鳳胎哩!”

小釋聽後就往樓上跑,醫生大聲叫道:“嗨,嗨,地下室205號!”

他一推開門,妻子躺在床上,她的兩邊分別躺著兩個嬰兒,嬰兒被繈褓包裹的嚴嚴實實,頭也被一塊白紗擋住。

見妻子憔悴的臉微笑著,他的淚水直往下掉。

“你幸苦了。”

“快來看看,兩個都很胖!”

“哦對了,蘿卜幹的事情談得怎樣,廠家買麼?”

“看你,就別操心了。”

他邊說邊向妻子走去,可是他感到越走近越看不清妻子的臉,兩個孩子慢慢消失在床上。

······

“嗨,這位兄弟,醒醒,醒醒。”

小釋想舉起手柔柔眼睛,可是手很重,完全不聽使喚,過了半天,他才使勁地撐開了眼皮。天上的太陽暴曬著。

“別躺路上,危險!”一個穿著製服的人又叫道:

“快起來,危險,今早幾分鍾的時間,全被太陽曬化了。起來起來,後麵的車全堵死了。”

釋從地上爬起來,他的雙腿在發抖,濕了的衣服滴著泥水,太陽曬著他的身體,全身冒著白色的煙。

“妙春,妙春,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你說什麼?昨晚一夜暴雪,路上限製車輛行駛,你咋跑到這路中間來了?停車庫路邊那輛五菱車是你的?來,站邊上來。”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昨晚小釋一下車,他用車站裏的公用電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電話是歐陽任接的,季善潔在旁邊哭泣。

“小釋,聯係不了你,你回到縣城了麼?”

“爸,我媽在哭?”

父親哽咽著,母親越哭越大聲,替父親瞞住了他的哭聲,小釋的心已經跳出胸口了,他繼續問道:

“爸,妙春生了嗎?她怎麼樣了?到底怎麼了?”

“妙春,妙春她死了。”

他腳一軟,一下子蹬在了亭子裏,電話筒打到他的頭後又被線子收回去,然後在空中上下彈動。

“我和你媽從地裏回來時,她躺在烤房裏,蘿卜幹堆在她的身上,全染紅了,地上全是血。她是從第三棵橫杆上掉下來的,高處的蘿卜片沒幹,她要把蘿卜片一片一片拿到挨近火坑的地方,叫她躺著養身子養她偏不聽,說是我和你爸忙不過來。小釋呀······你快回來,還沒蓋棺。”

車站停電了,周圍的電燈全部熄滅,電話筒裏也沒有了聲音。小釋爬起一把推開亭子的門,向停車庫奔去。街道上的雪鋪得很深,車子才開上公路,輪子就被陷住,連打滑也不能,麵包車無法動彈。

他下了車便往通向鄉下家裏的方向跑,不停的跑,可是怎麼跑,他的身後總跟著縣城的高樓。他身後飄落的雪被汗水和淚水打到後融成水珠落在地上。村子距離縣城八十多公裏,他不知跑到了何處,半途?還是村口,他隻顧往前跑,直到見到了妻子。

麵包車在小蕨坡的彎道上快速地繞來繞去,小釋看到寨子裏自家的三花邊揚起幾匹帆布,中間是一杆飄搖著的紙錢,五顏六色。他把油門踩死,隻聽到一陣保險杠撞擊石頭的聲音,車子甩了幾下尾巴後停在了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