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曾說,清儒不像宋、明人那樣聚徒講學,又不像歐、美人有學會、學校為講學討論的場所,清代學者賴以交換心得的,是談論學問的函劄。曾國藩和劉蓉的通信,正是這種函劄。劉蓉考科舉不夠順利,當曾國藩在京城成了天子近臣後,劉蓉還是布衣一個,但他們的友誼絲毫不減。1843年6月29日,曾國藩在京城接到劉蓉來信,次日,曾國藩在日記中寫道:“昨日接霞軒書,懇懇千餘言,識見博大而平實,其文氣深穩,多養到之言。一別四年,其所造遽已臻此,對之慚愧無地,再不努力,他日何麵目見故人耶!”這種通信即使是曾國藩統帶十萬精兵作戰閑暇無幾時也不曾中斷。
曾國藩曾集蘇東坡詩句為聯贈劉蓉:
“此外知心更誰是?
與君到處合相親!”
1853年,曾國藩接到皇帝旨意督辦團練事宜,他馬上想到了劉蓉和郭嵩燾,決定請他們來幫助自己完成此事。當時曾國藩寫給劉蓉的信是這樣說的:“吾弟能來此一存視否?吾不願聞弟譚宿腐之義理,不願聽弟論膚泛之軍政,但願朝挹容暉,暮親臭味,吾心自適,吾魂自安。筠老(郭嵩燾)雖深藏洞中,亦當強之一行。天下紛紛,鳥亂於上,魚亂於下,而蓉、筠獨得晏然乎?”這意思是說,你來吧,我不想聽你講理學,也不要跟你籌劃軍政大事,隻要每天能見上老弟你一麵,我就寬心了。當然,這隻是托辭,劉蓉實在是不可多得的高參。
結果,劉蓉和郭嵩燾先後都來到曾國藩軍中。兩人與曾國藩約定:“服勞不辭,唯不樂仕宦,不專任事,不求保舉。”劉蓉專為曾國藩起草奏章等文件,郭嵩燾則為曾國藩管財政。但是曾國藩認為,劉蓉的“識力過人”,也就是見識高人一等,但“為統領則恐其不耐勞”,因此,曾國藩一直沒有讓劉蓉直接帶兵。
1855年9月,劉蓉隻有二十四歲的弟弟劉蕃到軍中看望劉蓉,也參加了對太平軍的戰鬥,11月30日,在進攻湖北蒲圻時重傷而死。劉蓉因此悲痛萬分,遂離開軍隊回到家裏。
劉蓉在家中閑居幾年之後又再度出山並迅速升遷,這一切都源於曾國藩的愛將左宗棠。原來,左宗棠在湖南巡撫駱秉章門下,到1860年,左宗棠因事離開駱秉章幕府,行前力薦劉蓉。劉蓉初時不願出山,但次年駱秉章升任四川總督,劉蓉還是隨著到了四川。因為輔佐駱秉章鎮壓兩個造反者藍大順、李永和以及擊敗入川的石達開軍有功,劉蓉迅速升遷為四川布政使,1863年又升為陝西巡撫,升遷的速度據說是湘軍出征以來最快的。
有過官場經曆的人大都能品味“宦海浮沉”的真正意義,官場的榮辱升沉,實在令人難以預測,文人進入官場更是猶如入雲裏霧裏,不甚明了。曾國藩自辦湘軍與太平天國作戰以來,可以說曆經磨難、吃盡苦頭,而他的好友劉蓉比他運氣還要壞得多。就在劉蓉在陝西整飭吏治、重整軍備、革除弊政,準備振興陝西時,卻連遭朝中官員的彈劾。劉蓉不得不上疏自辯。當時太平天國已滅,大敵已去,朝廷也意圖排斥湘軍集團。曾國藩雖對劉蓉的處境感到憤憤不平,但也無可奈何。幾經曲折,劉蓉終被革職。好在劉蓉功名心並不迫切,被革之後,便返回家鄉,以講學授徒為業。19世紀70年代中期,左宗棠奉命收複已被阿古柏侵略集團霸占了十餘年的新疆,左宗棠深知劉蓉的才幹,又因為劉蓉做過陝西巡撫,熟悉西北情況,便邀請劉蓉出山相助。此時劉蓉做官之心已淡,沒有隨左宗棠同行,但他致書左宗棠,獻平西北六策:
一、剿賊不難,所雒者籌餉籌糧。籌餉籌糧尚易,尤難者運糧。非寬籌輔餉,運有辦法,切勿進兵。
二、軍糈無資,當緩新疆西征之師,先肅清隴境。辟地屯田,儲糗糧,練馬隊,然後振旅出關。
三、辦甘賊,當以陝為根本。資糧轉輸,皆須借力於陝,非得同心膂、共憂樂之人為陝撫,持心定誌,不足與濟艱難。
四、撚賊入陝,號四五萬,然能戰者不過六七千人。每戰輒以馬隊萬騎四麵包裹,懦卒怯將,懾而望風靡。其實但能嚴陣堅持,屹立不動,則亦不敢進逼吾陣。俟其銳氣之惰,奮起突擊,必無不勝。
五、辦甘回,當先清隴東,次搗河狄。兩地既定,其餘可傳檄而定,專事剿,則力固不逮;不痛剿而議撫,則叛服無常,亦何能濟。
六、關隴將才吏才,無可用者。然地瘠勢艱,雖傑出者視為畏途,須廣羅艱貞堅苦、仗義相從之侶,以資寰助。此六者其大端也。
我們看這六條,簡直就是一篇諸葛亮的《隆中對》,充分顯示了劉蓉的才能,怪不得曾國藩年輕時就戲稱劉蓉為“臥龍”。後來左宗棠平定西北回民造反,驅逐阿古柏侵略勢力,正是按照這一方針進行的,在近代國弱民窮的情況下,為國家保住了新疆這塊土地。
曾國藩的另一個知己郭嵩燾是曾國藩的小同鄉,他是湖南湘陰人,字伯琛,號筠仙,比曾國藩小七歲。郭嵩燾與曾國藩是一生的摯友、兒女親家。他十九歲中舉,二十九歲中進士,走的是與曾國藩一樣的讀書做官的道路。按照湖南著名學者鍾叔河先生的說法,郭嵩燾頗有一種叛逆性格,思想活躍,倔強自負,這對他後來的思想發展有相當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