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曾國藩寫給弟弟的一封信中表達了這樣一個意思:“我覺得六弟今年考中當然好,萬一考不中,就應該把以前的東西徹底放棄,一心一意地學習前輩們的文章。年紀已過了二十,不算小了。如果還似摸牆走路一般,為考試卜題忙碌,等到將來時間付出了而學業仍不是精通,一定會悔恨失策的,不能不早做打算啊。我以前確實也沒看到這一點,幸虧早早得到了功名,而沒受到損害。假如到現在還未考中,那麼幾十年都為了考取功名奔忙,仍然一無所得,怎能不羞愧呢?這會誤了多少人的一生啊!國華是世家子弟,天資聰明過人,即使考不中,也不會到挨餓的地步,又何必為科舉耽誤了一生呢!”
曾國藩通過在外學習、與友人交往,提高了自己的眼界,最集中的體現就是他對自己過去的否定與不滿,還有就是勸弟弟放棄科舉一途。一個人能看到自己的缺點與不足,能夠改正以前不對的地方,這是非常難得的。對於曾國藩來說,這是人生的一次可貴的升華。他從良師益友那裏看到了個人在大千世界中的渺小位置,因此,要做“聖賢英雄”,要“誌大人之學”,才能走出狹小的個人天地,走向廣闊的天空。
他在寫給家裏諸弟的書信中,頗感欣慰地介紹所結交的朋友:“現在朋友愈多,講躬行心得者則有唐鏡海先生,倭仁前輩,以及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數人;窮經學理者,則有吳子序、邵惠西;講習詩書、文字而藝通於道者,則有何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誌大神靜,則有黃子壽。另有王少鶴、朱廉甫、吳莘佘、龐作人四人,皆聞餘名而先來拜,雖所造有深淺,但都是有誌之士、不甘居於庸碌者也!”他還頗為自得地說:“京師為人文淵藪,不求則無之,愈求則愈出,近來聞好友甚多,餘不欲先去拜別人,恐徒標榜虛聲;蓋求反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標榜以盜虛名,是大損也!”
曾國藩在北京的主要交際圈,就是他在家書中所提到的這十幾個人,他們都屬於當時北京的名流學者。由於曾國藩出身翰林,必須有“國學”的基本功,因此他初入京師,自然也和這些人打交道。其中,有的成為生平好友,有的成為日後事業發展的引路人,還有的人在文學(主要是古文詩詞等)上對他也有很多幫助。
邵懿辰,字位西,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是曾國藩討教今文經學的主要人物,他少年時就有著作傳世。曾國藩到北京後,他任職軍機章京。由於邵懿辰才思敏捷,下筆成章,所以當時的許多大型活動,尤其是皇帝頒發的詔諭,多由他草擬。在繁忙的軍機之餘,他與文章大家唐鑒、梅柏言等人“以文章道義相往來”。由於曾國藩師事唐鑒,因而對邵懿辰也格外敬重。
對曾國藩影響比較大的還有劉傳瑩和何紹基。
劉傳瑩是湖北漢陽人,專攻古文經學,精通考據。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曾國藩在城南報國寺養病,身邊有古文字學大家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他閱讀後便向劉傳瑩請教古文經學與考據,劉傳瑩也向曾國藩請教理學,二人互相切磋,取長補短,成為至友。
何紹基,字子貞,號東洲,是湖南道州人。他精通書法,擅長吟詠,對文字學、經史也頗有研究。曾國藩在與他的交往中,感到何紹基所長正是自己的不足。從此以後,他非常重視寫作和賦詩。
在理學方麵,曾國藩還經常與吳廷棟、何桂珍等人進行討論。
吳廷棟,號竹如,是安徽霍山人,“生平篤信朱子,不敢師心自用,妄發一語”。曾國藩與他的交往頗多,時間也頗長。曾國藩到了北京後,他的視野比原來更加開闊,他感受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壓力,於是對有用的人“強與之附”,即采取主動辦法與之接近、親近;對於無補於學、無益於仕途等可多可少之人“漸次疏遠”。而與他相交契合的就是吳廷棟。他給家人的信中說:
“吳竹如最近來得比較多,一來就坐下做終日的傾談。所講的都是一些修身治國的大道理。聽他說有個叫竇蘭泉的,其見識十分精當平實。竇蘭泉也熟知我,隻是彼此之間至今未曾見麵交往。竹如一定要我搬進城去居住,因為城裏的唐鑒先生可以當我們的老師,再加之倭仁先生、竇蘭泉也可以作為朋友經常來往。師與友從兩邊夾持著我,我想,自己即使是懦夫也會變得堅強起來。子思與朱子曾經認為學習之事就好像燉肉一樣,首先必須用猛火來煮,然後再用小火來慢慢煨。我反省自己,生平的工夫全都沒有用猛火煮過,雖然也有一點小小的見識,但那都隻是靠自己的領悟能力得來的。我偶然也用過一點功,但不過是略有所得。這就好比沒有煮開過的湯,突然用小火慢熬,那結果是越煮越不熟。因此,我急於要搬進城去,希望自己能屏除一切,從事修身養性的克己之學。倭、唐兩先生也勸我趕快搬。然而城外的朋友,我也有些希望經常見麵的人,如邵蕙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雲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