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種“血誠”愈多,“憤懣”愈甚,曾國藩對政局的發展愈來愈關注,對朝廷的希望也愈來愈迫切,愈感“受恩深重,不能不報”。於是,他壯著膽子,於1851年5月再上一疏,語詞激烈,鋒芒直指鹹豐皇帝。此疏主要目的是為了杜絕皇上“驕矜”之氣和扭轉廷臣“唯阿之風”。關於這個問題,他在家書中說得非常明白,當今皇上雖天資聰穎,但“滿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將來恐一念驕矜,遂至惡直好諛。”因此,他不顧個人利害得失,決心犯顏直陳。他指出此疏的目的在於:
“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將此驕矜之機關說破,使聖心日就兢業而絕自是之萌。此餘區區之本意也。現在人才不振,皆謹小而忽子大,人人皆習脂韋唯阿之風。欲以此疏稍挽風氣,冀在廷皆趨於骨,而遇事不敢退縮。”
他不滿鹹豐帝的“官樣文章”,凡上奏或者“留中”不發,或者以“無庸議”了之,這對於如火如荼的形勢,無異於拒絕了任何“靈丹妙藥”,也就隻能走向死亡。曾國藩是個有作為者,他不願與王朝共沉淪,他要振臂一呼,為王朝鼓與吹。
此疏警告鹹豐皇帝:“一念自矜,則直言日覺其可憎,佞諛日覺其可親,流弊將靡所底止。臣之過慮,實類於此。”“此疏一上,鹹豐帝覽奏大怒,摔諸地,立召軍機大臣,欲罪之。”幸虧祁雋藻、季昌芝為之苦苦求情,才使曾國藩免於獲罪。此後,曾國藩雖不敢直言批評皇帝,但他對朝廷大政方針仍為不滿,尤其是太平軍斬關奪隘、所到之處貧苦農民紛紛加入、各地會黨更趨活躍的局勢,使得他憂心如焚,一度發出了“補天倘無術,不叫且荷鋤”的感歎。
眾所周知,中國專製政體,曆朝沿而加甚。到了清代,體製益嚴,君臣之分,儼若天淵,奏疏措詞,務為巽順;遇有諫諍,必先竭力頌揚,然後折人本題,字斟句酌。因而,清末奏議之文,去古人伉直之風遠甚。曾國藩能在一二年之內連上數折,不厭其煩,屢屢陳言;尤以不阿諛奉承,不顧利害得失,犯顏批評皇上,言中時弊,詞令尖辣,在一般官僚士大夫中確為少見。曾國藩之所以能有此舉動,除了他受中國古代剛直大臣遺風影響之外,更重要的在於他對國內政治的密切關注,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全力維護,對清朝統治集團的血性忠誠,一句話,他的使命感和道義感使他放膽高論,不避斧鉞。
小心駛得萬年船。
1861年,慈禧太後和奕聯合發動了政變,打敗了肅順為首的八大臣,而曾國藩也可能被卷入這場清朝內部的政治鬥爭中去。曾國藩早就和肅順等人相結好,但最後還是能安然渡過危機,這不能不說是曾國藩官場經驗豐富、老於世故的緣故。曾國藩和肅順並沒有直接往來,而且也很注意細節,所以並沒有給人留下把柄。這就是說肅順與湘軍集團,可以通過郭、王等人進行間接甚至直接交往。不過由於肅順身敗名裂,這類資料已被銷毀,交往的具體情況已無法弄清楚。但在一些私人記載中,仍偶有記述。如九年樊案發生,官文欲趁機打擊左宗棠。此案後來和平了結,左未受辱。胡林翼求情於官文固然起了作用,但主要還歸功於肅順大力相助。肅順得悉要嚴懲左的詔旨,即告知幕賓高心夔,高轉告王運、郭嵩燾,王求教於肅順,肅答以“必侯內外臣工有疏保薦,餘方能啟齒”。郭乃策動潘祖萌上疏,肅即趁機言左在湖南“讚畫軍謀,迭著成效,駱秉章之功皆其功也,人才難得,自當愛惜。請再密寄官文,錄中外保薦各疏,令其察酌情形辦理”。這樣,官文自然不能不見風使舵。這件事不僅證明,肅順主動討好湘軍集團,並且力圖通過郭、王等人,與湘軍集團建立某種合作關係,而且,也生動反映肅順和文慶一樣主張重用湘軍集團,比墨守成規的祁雋藻、彭蘊章等高出一籌。
鹹豐十年(1860年)閏二月,鹹豐帝任命劉長佑為廣西巡撫,正是這一轉變的先兆。三四月間,當江南大營徹底崩潰,蘇南正在瓦解的消息傳到北京時,人們感到問題十分嚴重,議論紛紛。早在道光末年就與曾國藩建立友誼的莫友芝,“與二三名流議江督非公(即曾國藩)不可,而其時君者為尚書肅順,適湖口高心夔館其家,遂往商焉。高白於肅順,肅然之。翌日徑直至高館,握手曰事成焉”,四月,即宣布任命曾國藩署理兩江總督。曾為湘軍創建者,也是鹹豐帝最不信任的人。他能否出任督撫、兼掌軍政兩權,就成了湘軍集團與滿族貴族的關係能否進入新階段的關鍵。肅順乘時進言破關,其他人就不難繼曾而出任督撫。這就是說,滿族貴族終於拋棄舊的方針,而采用新的方針,即由使用、限製,改為全麵依靠。事實也證明了這一轉變。六月,肅順不僅實授曾為兩江總督,且加以欽差大臣重任,此後對曾國藩的下屬又多有任命。這顯然是向曾國藩伸出了結交之手,他所給予湘軍集團的實權利益也是前所未有的。盡管曾國藩對此早已垂涎而求之不得,但卻始終不動聲色,隻是心照不宣地依靠名士、朋友與肅順間接往來。後來慈禧以政變形式處決肅順,想要進一步清除其黨羽時,自然沒有任何有關曾國藩的把柄。